江霽月原本以為她是個小啞巴,可她急了也會嘰裡呱啦說上兩句。江霽月了然,原是個不會說漢話的小姑娘。
北瀾那裡異族為主,雖然現在文字、語言大多已被漢化,但仍有不少人隻會說自己族群的話。
江霽月是個不嫌悶的,發現沒辦法和小姑娘交流後就自己窩在一邊,守著自己的行李走神。
北瀾人步子快,行路也快,馬車顛簸得江霽月麵色蒼白,本就生著病,現今更為孱弱,虧得是那小姑娘照顧得好,這才沒死在路上。行行停停吃點藥,便又能吊著口氣繼續上路。有一次啟程時,她隱約聽見外麵的小兵低罵了一聲,語意大致上是嫌她是個累贅。
江霽月心想,這合該埋怨他們那出主意要她的主子才對,關她什麼事?
這般一路受著病痛折磨終是過了北瀾與南澤的臨界明桐關,但在戰爭未開始之時,這裡還全都是南澤的地界,她的父叔兄弟曾在這裡流過血。
一路雖然病著卻還能打起精神的江霽月終於在入關第一夜發起了高燒,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驛館客房中,不多時,身下便被汗浸濕。
服侍她的小丫頭忙著煎藥弄吃食,不在房中。
江霽月燒得隻剩零星神智,嘴唇乾裂,喉嚨癢得厲害。想喝水,卻發不出任何聲響,更彆說自己起來了。
好像就這麼死了也不錯,這裡離家人們埋骨的地方應當不遠,死後一家團聚。況且病死總比沈淮幻想的為了名節而死好,起碼是天要她死,而不是那些糟踐人的禮教要她死。
這樣一個靜靜流失生氣的夜,周遭卻忽然躁動了起來,外麵踢踏行來一群腳步聲,領頭的人好像在說什麼“殿下”“一路病著”“一直在吃藥”……
嗯?在說她嗎?
江霽月迷迷糊糊想要睜眼,可雙目像是被漿糊黏住一般,她用了全身力氣都掙不開,隻突兀感覺額上輕輕抵上冰涼的指背,停了一會兒,身下的床單也被人扯了扯。
她徹底失去了知覺。
一覺醒來,額頭已經退熱,身上雖然還有一些汗,但身下的床單卻已經被換成乾爽的了。
守在她屋裡的不再是那個不懂漢話的小姑娘,而是個眉目慈愛的婦人,見她醒來,柔聲道:“姑娘,你醒了,身子可還不舒坦?”
江霽月搖頭,沙啞開口道:“不妨事,現在便要出發嗎?”
“你且再養養,你這昏迷了三天,怎能剛醒就又上路?”
江霽月一愣:“昏迷三天了?”
“是啊,不過姑娘不必擔心,六殿下說待你醒來養幾天再出發。”
“六殿下?”
婦人頷首道:“是北瀾六皇子,他奉皇命來運送賠禮,接下來這一路,都是他說了算。你發熱當夜,也是他遣人去城裡找靠譜的大夫來給你診治開藥的。”
江霽月恍惚想起那時抵在她額上的手指,心說那位大夫體溫有一點低。
她抿抿唇,又問道:“那……這一路一直陪在我身邊的那個姑娘呢?”
“哦,你說鐸藍啊!六殿下說她不懂漢話,傳達不了你的訴求,所以換我來服侍你了。”
江霽月突然覺得有些不自在,尚在南澤地界的時候,這一路都沒有人正視過她,現在離了南澤,反倒被當個人看了。
她抬手貼上自己脖頸上係著的玉蛇,心想,大抵是在附近的親人魂靈在護佑著她。
她突然覺得那夜生出死這個念頭的她很可笑。家人的仇沒有報,她怎麼可以死?辜負江家的人還沒有得到報應,她怎麼能先放棄?
“那……我該如何稱呼您?”
婦人一愣,說道:“姑娘你莫要同我客氣,也莫要害怕,我也是南澤人,姑娘叫我宋娘就行。”
“好,宋娘。”
婦人大大咧咧應了一聲,又說道:“姑娘可是餓了?我去給你弄點東西吃,墊墊肚子喝藥。”
“謝過宋娘。”江霽月微微躬身,以示謝意,目送宋娘離開屋舍,卻沒走遠,好似碰見了什麼人在交談。
江霽月透過朦朧的窗紙向外看,隱約見得站在宋娘身前的是個男人,一身玄衣,個子高挑,身姿莫名有些熟悉。
她看著看著便有些出神,突然,那道身影動了動,轉過身來,好像隔著窗紙與她遙遙對視。她下意識低下頭躲過,再抬頭時,窗外的人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