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幸虧是秦玉簫,否則換了旁人,怕是如不了當事人的意願。
她品了口茶,悠悠開口道:“說來也巧,我與空明師父亦算得上是舊相識,我曾到寺中不止一次,師父的簽可準得很。”
空明倒也坦坦蕩蕩,如今的身份他似乎適應得很快。
“四姑娘謬讚了。”
蘇春照見大家皆相處融洽,“四姑娘可好奇我與他之間的事?”
秦玉簫也來了興致,放下銀箸托著香腮,抱著期待,“願聞其詳。”
蘇春照也擱下茶杯,聲音輕柔,娓娓道來,“未入宮前,家中對我管教疏鬆,我時常與侍女到山上看風景,這清淨的山寺便是我歇腳之處。”
“起初,我是傷了腳腕才誤打誤撞入了寺廟,想著佛家重地不可無事叨擾,心中忐忑萬分。”
“是空明允我用了膳食,命人為我上了藥,見他第一眼我便極喜歡他。”
秦玉簫注視著蘇春照微微羞澀的神情,想著,原來對自己喜歡的人,皆是這副女兒模樣啊。
“你二人朝暮相守,實在令人豔羨。”
“後來,我便日日晨起上山聽他誦經,他也由著我去了。”蘇春照眼裡含笑看了空明一眼,“可惜我入宮,日夜難寐……既然你二人早便相識,那四姑娘必然知曉那可憐的小白狗的名字來源吧。”
“所言極是,隻不過當時不敢打定,便撒了個謊隱瞞。”
秦玉簫想起她亦聽過誦經聲,不過是出自謝凜那廝口中。
用膳時,蘇春照不慎撒了茶水,到寢殿去更衣。
寂靜之中,空明出她意料率先開口道:“多謝四姑娘那晚出手相助。”
秦玉簫撫了撫鬢邊的碎發,隨口道:“師父不必多禮,此舉不足掛齒,權當是我向您求了那麼多次簽的報酬罷。”
空明:“我還有句話,想同四姑娘講。”
秦玉簫揚眉,坐了個“請”的手勢,“洗耳恭聽。”
他聲音平靜有力,許是聽他誦多了經書的緣故,此時他的話也如梵音般,如聽仙樂耳暫明。①
“今年我見到您第一次,才知道何為兩世悲。”
話音未落,秦玉簫驚詫萬分,猛然抬頭對上空明清澈平靜的目光。
兩世悲,兩世悲,她細細品味這三個字,終於相信了自己心中隱約的猜測,逐漸平複自己的心情。
“不愧是空明大師。”
空明卻繼續談道:“不過,能與心上人朝暮相守,顛沛流離又何妨。”
秦玉簫怔了怔,而後明白了他話中所指。
“您是說……”
此時蘇春照回來了,秦玉簫自知不宜多說,隻見空明朝她笑著頷首,隨後便與蘇春照講話。
聽完那些話,秦玉簫稍有些心不在焉,便以疲乏為由回了宮。
寒冬臘月,夜裡屋內窗子關得嚴實,秦玉簫身穿裡衣俯在案前抄經靜心,一旁整齊地疊放著剛繡完的圖。
方才沐浴時,她便總忍不住想到謝凜那廝。
從前二人總是說些玩笑話互相打趣,可仔細一想,說出口的某些話指不定便是實話。
快一月不見,她印象裡少年的模樣卻是愈發深刻。
麵若冠玉,長身玉立,溫文爾雅。
劍眉星目,意氣風發,玩世不恭。
還有上一世,滿腹心計,脾氣瘋癲複雜得令人難以捉摸,若是再見一麵,她應當就能描述出來了罷。
眼前燭影晃動,這次她的神魂飛到了九霄雲外去,宣紙上的經文抄得自然不得體。秦玉簫亦不再為難自己,熄了燈便睡下了。
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罷。
秦玉簫又夢見謝凜了,且並非是上一世的場景,而是這一世。
長安此去廣陵,一路快馬,秋風呼嘯。
她夢見自己第一次見到謝凜時,立在觀音山的懸崖邊,少年運使輕功飛來,劍鋒毫不客氣地衝她頸窩襲來,帶起一陣風撩起她額前的發絲。
那陣風,與淒冷的秋風不同。
還有後來,冰冷的潭水中,她來不及去細想謝凜到底是否真的想要她死,到底是否確實對她棄之如敝履。
但他的那雙眼睛,戲謔、玩味、得意、憐憫、無辜以及漫不經心交織,沒有一絲目光能作為他救起她的理由。
……
他兩人相處時日太多,這個夢似乎來不及去做完,秦玉簫便驚醒了。
她猛地睜開眼,輕喘著坐起身靠著,將落在身前的發絲撩到肩後,她目光恍惚,似乎還未徹底從夢中抽身。
秦玉簫垂首,她忍不住按了按太陽穴,正無奈之際,忽然隱隱聽到悉索腳步聲。
她幾乎是不假思索下意識開口叫出那個名字,“謝凜。”
待她反應過來時為時已晚,那個人影頓住腳步。
“姑娘……”
眯眼看清是藍田,她才鬆了一口氣,卸下滿身防備。
藍田點了燈,倒了杯水遞過來,“您又夢魘了,用些水吧。”
秦玉簫接過來喝了兩口,才順了順氣,安心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