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似乎是下雨了,秦玉簫正準備熄燈歇息,這樣想著,她又下床走到窗前輕手輕腳地掀開了一條縫,有細小的雨滴隨風順著刮進來,落在窗欞上。
秦玉簫不慎濕了袖子,冷風順著衣衿灌進單薄的裡衣,她微不可察地打了個寒顫。將窗戶再度關緊後,她後退兩步坐在榻上。
新插好的香才燃了半柱,小六子冒雨急匆匆進來,秦玉簫感受到撲麵而來的冷意。
“何事如此匆忙?”
小六子忙叩首,“娘娘,慈寧宮太後娘娘忽然昏倒了,才醒來要您過去一趟,說要見您。”
秦玉簫思量片刻,眼裡沒有任何情緒,麵不改色地答應了。
藍田為她掌燈,她換了件厚些的月白色衣裙,來不及挽發隻能用發帶將頭發鬆鬆垮垮係起,垂在背後。
宮道上黑漆漆的,周圍隻有雨聲,雨點打在傘麵上的聲音在她耳中則聽得更加真切。
慈寧宮有些昏暗,她走入寢殿就見太後一身白色裡衣躺在床上,屋內隻燃了一根蠟燭,炭火也有些不足,使得屋內相比翊坤宮淒涼些。
“太後娘娘。”她聲音冰冷。
太後睜開眼,眼神示意遣退了周遭的侍女,隻盯著她一人,“這一年過去,到底是哀家看不明白你,還是你始終如一,一絲不變呢?”
秦玉簫毫無怒色,反而忽然譏誚地笑道:“娘娘,今夜您命我來,難道就是問這些簡單的問題嗎?”
太後臉色很差,再怎麼說話都失去了往日的威嚴,“哼,你與這宮裡尋常宮妃不同,你入宮是有目的的吧,如今皇帝是徹底翻不了什麼了,不過哀家倒是好奇,你要靠誰走到最後的位置呢?”
“太後,並非我心之所向,您在宮內幾十年了,難道還活不明白嗎?”
秦玉簫於床邊的高凳上坐下,雙手交疊放在腿上,垂眸看著床上的女人,不過垂死掙紮罷了。
太後:“都說朝堂並非女子指手畫腳的地方,嗬……”
太後這樣喃喃自語實在令她覺得聒噪,她決定大發慈悲多說幾句。
“我入宮並非享榮華富貴,為妃的最終目的也不止於拿到最大的權力,江山飄搖,大鄴內憂外患終將如金烏西沉,皇帝不聽諫言辜負先帝所托,是為不孝,視百姓於水深火熱而不顧,是為不仁,為一己私欲揮霍江山,是為不忠,殘害至親侄兒卻無悔過之心,是為不義。”
“古人雲,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而他如此不忠不義不仁不孝之人,如何算得上君王。”
“他心懷先皇後,卻整日於一個與她七分相似的人身上揮霍感情,可笑!”話落,秦玉簫一聲冷笑格外刺耳。
“起初,我隻想殺了皇帝報仇雪恨,後來我不僅想要殺了他,還要為天下人報仇。”
太後久久不語,慈寧宮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
太後:“你到底是誰?”
秦玉簫勾唇,撩起眼皮,眼裡卻無半分笑意,“我是先皇後的親妹妹。”
太後:“原來是你啊,你是靠這張臉上來的?”
秦玉簫:“若非這張臉,我亦不會步步為營至此。”
太後神色恍惚,猛烈咳嗽一陣後歎息道:“皇帝非哀家親兒,年輕時隨先帝征戰也並非今日這般荒淫度日,如今先帝駕崩十餘年,我二人便要去了。”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①
“哀家這一生過得也不算尋常,夫君征戰沙場,我也如你雷霆手段,坐到如今地位足矣。”
秦玉簫原本想問太後可否知曉蕭家一事,但最終沒能問出口,不了了之,太後依舊目光迷離地望著屋頂,自言自語。
忽然,太後抓住秦玉簫的手,塞給她一個黃色的東西。
“這江山大多是我陪先帝打下來的,自然不忍心看著它落入賊寇手中,亦無法甘心被北方宵小之輩搶占,你方才所說深得我心咳咳咳……”
“前幾日我不過回光返照,如今大限將近,隻希望……我死後你為我敲喪鐘,將我與先帝合葬……”
秦玉簫終於看清,被自己下意識抓在手中的是聖旨。太後的手猛然垂落在床沿上,她恍然抬首,床上的女人容顏滄桑,雙眼緊閉。
她傾身伸出手去探女人的鼻息,已了無生息。
風聲大了,後院的樹枝於冷風中拍打著窗紙,冷風從窗縫中竄進屋內,桌上僅有的燭火被吹得頻頻抖動,此時她內心寂靜得令人害怕。
門栓被吹落,屋門“哐當”一聲被吹開,露出漆黑的夜和瘋狂的雨,樹影於黑夜裡搖擺得令人恐懼。
“太後娘娘,薨了。”
侍女太監一擁而入。
走過滂沱大雨,她孤身一人穿著單薄的白衣站在涼亭下,搬起手中的粗木棍朝沉重的鏽鐘撞去,沉悶的聲音傳得遙遠,一聲一聲籠罩著秦玉簫,她隻覺得頭昏腦漲,手中的動作卻不曾停下。
雨水斜著落在她背上,她感受到背後濕了一片,風一吹,冷意傳遍四肢百骸。
不久,太後娘娘薨逝的消息在這個雨夜便傳遍皇宮。
身為貴妃,秦玉簫負責料理太後的後事,皇帝一病不起,百官隻象征性地叩拜一二,宮內掛了縞素,又顯得更加淒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