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她猛然轉身，在身後掀起一片薄薄的塵埃。

她記得地下室的出口在哪裡，於是踩著滿地厚重的塵埃，快步踏上冰涼陰冷的石質台階，越接近那出口時步伐便越急促，近乎奔跑。

她是如此迫切地需要一個實質的回答，無論是虛妄的惡劣玩笑，或是絕望的塵埃落定。

柯萊爾甚至來不及仔細回憶那扇魔法之門的開啟秘法，指尖迅速勾畫了一個破壞力極強的魔法陣，靈力充斥其中，古神字符灌注形成命令：

“火！”

黑曜石雕琢而成的堅硬石門應聲崩解成碎末。

與此同時，封印了千載時光的古老魔法陣也隨之破碎、化作微光而消散，無論是神秘學還是空間意義上，這間地下室終於就此回歸世間。

柯萊爾茫然地站在空洞的門前，遲遲不敢踏上最後一級台階。

記憶之中，隻要推開這扇門便能見到城堡的大廳：無數充斥著星體元素與神秘符號的掛毯；懸掛著奇異石塊的壁櫥；還有一把舒適的窗邊吊椅，柯萊爾最喜歡蜷縮在裡麵搖搖晃晃地翻閱古籍。

壁爐中應當燃燒著橘色火焰，竹籃盛著乾果與枝葉，寶石按照元素屬性整齊地裝在水晶罐子裡。

她的城堡總是舒適而整潔，角落裡填充滿年輕女巫喜歡的各種物件。

而不是如現在這般——

枝葉繁茂的古老樹木參天而起，陽光從縫隙中投下纖細微弱的光芒，鬆雀躲在遙遠的樹影中低低啼鳴，林間的風帶來遙遠的野薔薇花香，飽含生命力的靈在風裡慢悠悠地飄蕩。

若非不遠處那堆殘垣亂石能勉強分辨出基牆的輪廓，柯萊爾簡直不敢相信這就是她的城堡。

在她沉眠的時候，曆史早已將她熟知的一切都摧殘殆儘。

災厄之書跟著柯萊爾從地下室飄了上來，備注欄的字跡扭曲重構：

【神族統治地上的紀元已經結束了，吾主】

柯萊爾輕聲喃喃：“那我呢？”

她隻是睡了一覺，卻被孤獨地拋棄在遙遠的陌生時代。

屬於神族的紀元已經結束在時光長河裡，可是神族的遺落之人又該去往何方？

古舊的黃色紙頁上，字跡消融之後便沒有浮現出新的文字，似乎就連災厄之書也無法對這個問題做出回答。

柯萊爾抬起手，輕按災厄之書的紙頁。

她麵對著眼前的陌生世界，深深地呼吸，煙灰色的眼瞳中微微現出幾點光芒：

“不，你不必為我做出解答。我要祂們親自回答我。”

她要靠自己的能力，把這個答案挖掘出來。

神智會逝去，軀殼會腐朽，靈亦會破碎。但柯萊爾是神紀遺留的最後一位女巫，她天性擅長溝通各種各樣的靈。

生靈，死靈，殘靈。

哪怕要到宿命長河中打撈靈的碎片也無所謂，柯萊爾發誓，一定會找到她想要的結果。

柯萊爾提起黑色長袍的下擺，慢慢地踩上了柔軟的泥土。

於是，最後一位女巫從遙遠而古老的神紀醒來，走進了這個不屬於她的時代裡。

*

柯萊爾並沒有走出很遠，就被一陣風吸引了注意力。

準確來說，是風裡的氣味。

——風帶來了一陣誘人的香氣。

像是油脂、糧食與水果炙烤後散發出的香甜味道，混合在一起，讓如同遊魂般飄蕩在樹林中的柯萊爾不自主地停住了腳步。

她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饑餓。

柯萊爾認為自己需要吃東西。非常需要。

她小心地躲在灌木叢中，像一隻動物幼崽般探出半個腦袋，好奇又警惕地打量著河邊的人類冒險家們：他們在河邊的草地上搭建簡易帳篷，在清澈的河水中布置陷阱捕撈野生小魚，在火堆旁烘烤野果、乾麵包和醃肉。

香氣正是從那裡源源不斷地飄散出來。

柯萊爾花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控製住自己撲出去搶奪食物的欲望。

她一邊胡亂思考著如何合理而安全地從人類手中弄到好吃的食物，一邊順手從枯朽樹根上揪起一朵狀似無害的蘑菇，哢嚓咬掉了半個傘蓋。

蘑菇結實的肉質與充盈的汁水流入腹中，在某種程度上緩解了柯萊爾的饑餓，讓她覺得好受了一些。

為此，柯萊爾完全可以原諒它略顯酸澀的味道。

甚至好整以暇地坐在潮濕陰暗的灌木叢中，就著河邊飄來的香氣吃掉了整簇鵝黃色的蘑菇。

等柯萊爾把最後一口蘑菇吞咽下去之後，她忽然發現，自己的眼前似乎蒙上了一陣黑沉的霧氣，接著雙眼不由自主地想要閉合，意識也變得朦朧起來。

——蘑菇、有毒？

隻來得及轉出這麼個念頭，下一瞬間，柯萊爾就毫無防備地失去了意識。

她直直地倒進了灌木叢底下柔軟的苔蘚中。黑色的兜帽掉落，銀白長發散了一地，細嫩的指腹還沾著蘑菇鵝黃色的殘餘碎片，軟軟地搭在腐壞的朽木上。

“撲通。”

灌木叢中傳出一聲輕響。

然而在這遮天蔽日的古老樹林裡，常有各種野生動物出沒，撲騰出各種聲音都是很正常的情況。

因此，河邊的冒險家們完全沒有注意到這細微的聲音。他們笑著紮營休息，圍著營帳喝酒唱歌，篝火上炙烤的食物香氣在古老的密林中飄出去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