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鷹是巨鳶最大的克星,那些蠻人不知從哪裡弄來了一批鋼甲,不過是初學乍練,樣子唬人,哪裡是出神入化的玄鐵營對手?
顧昀好整以暇地收回目光,用他那特殊會找揍的語氣說道:“狼王葛圖那手下敗將怎麼樣了?身子骨還硬朗吧?”
方才沈易即便是當麵問責、對麵開打,也始終是客客氣氣的,一派有理有據的大國風度,蠻人世子一時沒能適應顧大帥這種路數,一口老血險些讓他哽出來:“你……”
顧昀:“早聽說十八部出了個野心勃勃的世子,還弄出個什麼‘蝕金’計劃,不是我說啊,世子,就你們也想一口吞下大梁?還真有不怕撐死的。”
蠻人世子的臉色這回真變了。
“蝕金計劃”是天狼部絕密,也是這位“熒惑”世子接管天狼實權後,一手謀劃的——大梁的鋼甲與蒸汽技術突飛猛進,天狼部在這方麵錯失先機,十來年中被打得幾乎沒有喘息餘地,哪怕是力能扛鼎的絕世高手,在如今已經改造成熟的重甲和鐵鳶兵麵前,也不過是螳臂當車,世子熒惑腦子很清楚,想報仇雪恨,靠打硬仗,絕對是癡人說夢。
除非大梁從裡麵爛出來。
大梁雖然地大物博,偏偏沒有成規模的紫流金礦,紫流金乃是國之命脈,不得有任何閃失,因此朝廷明令禁止民間倒賣,違令者以“謀反”論處,倘若被抓住了,誅九族都不新鮮。民間各種民用火機傀儡所需動力,須得帶著由當地父母官、名紳、舉人等有頭有臉的人物出具的保函,到朝廷專門的皇商旗下的店鋪買次一等級的紫流金。
但紫流金暴利,黑市屢禁不止。所謂“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肯為錢掙命的亡命徒自古以來要多少有多少,隻是單有亡命的心,找不到貨源也不行。
最早的黑市“金商”都是親自跑到草原碰運氣的,有運氣的萬中無一,大部分都死在半路了。
天狼部瞄準了大梁黑市,豁出血本,不息殺雞取卵,每年挖出大量紫流金,繳足歲貢之後,用額外的紫流金賄賂邊陲將士,逐個擊破,這便是“蝕金”。
這事七八年前就開始緩緩推行,到後來,蠻人與落腳雁回小鎮的胡格爾取得聯係,雙方裡應外合,經過這些年的鋪墊,世子熒惑自信,北疆一線邊陲重鎮中,沒有他的手伸不到、眼看不見的地方。
可此事天知地知,主犯知道,顧昀又是怎麼知道的?
他難道真能手眼通天嗎?
這三言兩語的工夫,天上巨鳶的爭奪轉眼塵埃落定,毫無懸念。
可惡的顧昀雙手背負,意猶未儘地開口補了一刀:“世子,我跟你說句老實話吧,顧某人在這鬼地方已經恭候你多時了,天天做噩夢擔心你不來——你要是不來,我拿什麼由頭來清理邊關這幫吃著皇糧不辦事的蛀蟲?多謝你啦!”
蠻人世子看起來想扒他的皮、抽他的筋。顧昀見他已經氣成了一個燈籠,在長庚那無能為力的心氣總算順了,露出了一個戾氣逼人的笑容。
“蝕金計劃,哈哈,有才——不廢話了,給我拿下!”
說完,顧昀牽起長庚的馬繩:“讓殿下受驚了,臣為殿下牽馬。”
長庚用儘全力瞪著他,可任憑他目光如劍,顧昀偏偏刀槍不入……像從來都聽不見沈先生叫他刷碗一樣刀槍不入。
長庚低聲道:“安定侯仆從也不帶一個,隱姓埋名地來到這淺灘薄水裡,真是處心積慮得好辛苦。”
他以前氣得再要命,也不忍心對十六說一句重話,此時一句譏諷冒出喉嚨,先把自己堵了個半死,抓著韁繩的手攥得發青。
“氣得不認我了。”顧昀心裡有些惆悵地想道,“這可怎麼辦?”
他向來擅長點火,點誰誰炸,但總是不擅長熄火,每次想服個軟息事寧人時,不知道為什麼,彆人都反而會更憤怒。
顧昀硬著頭皮放輕了聲音,解釋道:“軍務緣故,未能對殿下表明身份,多有得罪,以前沒少占小殿下的便宜,還望殿下回去以後,不要找皇上告我的狀……”
他話音沒落,牆頭上的葛胖小忽然大叫道:“小心!”
一個蠻人不知什麼時候藏在了廢墟裡,突然將鋼腿的動力拉到了極致,轉眼間已經到了顧昀身後,怒吼著一刀斬下。
馬背上的長庚餘光掃見,一腔酸苦全都顧不上了,情急之下,他本能地撲了出去,伸胳膊試圖為顧昀擋那把長刀:“義父!”
顧昀腳下驀地冒出一線白霧,輕裘和重甲不是一個重量級的,一點動力都能讓人身輕如燕,他人影閃了一下便已經躥上馬背,長庚隻覺得腰間一緊,後背狠狠地撞在了顧昀的胸口的薄甲上,隨後眼前烏影一閃。
顧昀手中割風刃長刃未出,依然是一條光溜溜的黑鐵棍,尖端已經精準無比地沒入了那重甲的肩井上。重甲肩上的動力陡然被切斷,蠻人的鐵臂發出一聲讓人牙酸的響動,鎖緊了,將揮來的長刀生生卡在了半空,此時刀刃距離顧昀的前額不到三寸。
而他眼皮都沒有眨一下。
顧昀狠狠一夾馬腹,戰馬長嘶一聲躥了出去,他摟著長庚腰的手掌不徐不疾地上移,正蓋住了少年的眼睛,割風刃被衝出去的戰馬帶起來,蒸汽劇烈噴出,發出一聲輕微的爆破聲,三尺長的一圈旋轉刃脫鞘,把那蠻人自肩膀以上全絞了下來。
一股潮濕溫熱的蒸汽噴在長庚的脖頸上,他狠狠地激靈了一下,然後才聞到了血腥味。
顧昀身上那種好像被藥湯子醃入味的清苦氣藏在了輕裘鐵甲之下,遍尋不到,長庚有一瞬間覺得身後坐著的是個陌生人。
他的小義父,仿佛從未存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