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氏笑了笑,端起茶盞抿了口茶,方道:“那些都是你生母留給你的,自然是隨你處置。”
梁氏並非陸晚丞的生母一事,林清羽早前略有耳聞。陸晚丞的生母是南安侯的原配,乃京中權貴中的權貴——溫國公的嫡女。溫國公有兩個女兒,一個嫁入南安侯府,而另一個,正是當今的中宮皇後。
陸晚丞生在侯府,又有一個顯赫的外祖家,本是前途無量。隻可惜他生母生產時因難產血崩而亡,連帶他胎中不足,體弱多病,一出生就被斷言活不過二十。
南安侯心疼嫡長子,雖耗儘心血為他治病,卻不敢同正常培養嫡子一般嚴加教導他,生怕他受不得學習之苦。後來,南安侯為了府中事物有人打理娶了梁氏續弦,育有一子一女。
陸晚丞自小便養在梁氏身旁,梁氏凡事事事以陸晚丞為先,不是親娘更勝親娘——至少林清羽嫁進來之前,媒人是這般和他說的。
從梁氏那回來,陸晚丞差不多到了極限,喝完藥便躺平了。林清羽也在軟塌上歇下,兩人中間依舊隔著那道鴛鴦戲水的屏風。
林清羽回想起今日種種,忍不住問:“小侯爺,你睡了嗎?”
陸晚丞的聲音從屏風後頭傳來:“還沒。怎麼,想和我秉燭夜談?”
林清羽緩聲道:“其實,你不是個蠢人。”
“我當然不是。”陸晚丞好笑道,“你在想什麼,我讀書的時候向來都是頭名的。”
林清羽不相信:“你這種懶骨頭還能拿頭名?”
陸晚丞聲音漸弱:“嗯……厭學和拿頭名又不衝突。”
“怎麼說?”
“有些事,我討厭做,但是我知道做了會有好處,所以會逼自己去做。學習是這樣,去請安也是這樣。”
林清羽想了想,又問:“可你自生下就在養病,哪有機會同旁人一起讀書?”
林清羽等了片刻,未等到陸晚丞的回應,便知他是睡過去了。
出了正月,一日比一日暖和,對病患而言最難熬的冬日總算過去了。日子一暖,陸晚丞的身體明顯見好,進進出出不用再靠輪椅。除了睡覺,他又喜歡上了遛鳥,賞花,投壺,看戲……總之,不用他怎麼動彈就能找到樂子的事情,他都喜歡。
這日,林清羽在書房裡照著藥方配藥。藥方是回門那日他父親寫給他的,他想弄清楚其中的玄機,至於要不要給陸晚丞用,他還沒想好。這藥方中,有幾味藥帶著毒性,服用之後會給病人帶來額外的痛苦。不知有沒有其他相對溫和的藥能代替它們……
一聲清脆的鶯啼打斷了林清羽的思緒。這聲音婉轉動聽,閒暇時聽一聽算是享受,但在他專注時冒出來隻會令人心煩。
林清羽本不想理會,他閉了閉眼,試圖讓自己沉下心。可這鶯啼聲不絕於耳,還夾著這陣陣歡聲笑語,林清羽忍無可忍,起身打開窗戶,對正在遛鳥的某人冷淡道:“小侯爺,請你管好你的鳥。”
陸晚丞聞聲回眸,手中拎著金絲鳥籠,身邊除了歡瞳,圍繞著一群鶯鶯燕燕,都是藍風閣裡的小丫鬟,被鳥籠中那隻會唱歌的畫眉鳥吸引而來。在他身後,是一株過早盛放的金碧桃花。
“是林大夫啊,”陸晚丞隔著窗戶和他說話,春風拂過,他尾音裡都帶著笑意,“你要不要來逗逗我的鳥?”
陸晚丞的臉色依舊帶著病態的蒼白,消瘦清舉,神態慵懶隨意,如醉玉頹山,卻讓林清羽感覺到了一股不一樣的氣息。
他莫名覺得,陸晚丞不應該是這副弱不禁風的模樣,而應該是“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的少年郎。
“我在忙。”林清羽道,“你們能不能小點聲。”
陸晚丞道:“抱歉。但你都在書房裡待了大半天,也該休息休息了。”
歡瞳附和道:“就是啊少爺,今天日頭這麼好,你和我們一起聽畫眉鳥唱歌吧。”
“玩物喪誌,恕不奉陪。”林清羽說完,砰地一聲關上了窗戶。
陸晚丞惋惜道:“你家少爺有時可真無趣。還說我呢,明明自己比我更愛宅著。”
歡瞳和陸晚丞玩在一處,心裡頭還是向著自家少爺:“那是因為我們在侯府。在林府的時候,少爺不是這樣的。”
陸晚丞想到林清羽曾經跟隨他的恩師遊學多年,道:“你是對的。”說著,又是一笑,“不過就算是他的無趣,我也覺得……”
話未說話,書房內忽然傳出劇烈的碰撞之聲。眾人連忙推門而入,隻見林清羽靠在書架前,周圍散落著幾本醫書,還有一把倒下的木凳。
歡瞳急道:“少爺你還好嗎?”
林清羽鎮定道:“無事,放書時不慎踏空而已。”他看到門口圍著這麼多人,表情頗不自在,“你們沒事做了?”
陸晚丞扶住他的手臂,笑道:“不用害羞,美人摔落也是美的。”
“沒摔,隻是扭傷。”尖銳的疼痛襲來,林清羽不禁悶哼了一聲,“扶我去臥房,那裡有藥。”
“你這樣還怎麼走路。”陸晚丞道,“我抱你去。”
林清羽驚道:“你……”
陸晚丞怎麼回事?突然對自己孱弱的身體心裡沒數了?
陸晚丞的手滑到他腰側,攔腰將他抱了起來。
這一抱,陸晚丞臉色微變,身形猛地一晃,險些和懷裡的人一並倒下,幸好有歡瞳在一旁替他穩住。
林清羽疼得臉色發白:“我拜托你,彆折騰我了。”
陸晚丞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從來沒像現在這般不淡定:“我不是……”
“我來吧小侯爺!我力氣大!”
陸晚丞看著歡瞳輕輕鬆鬆地背起林清羽,飛快地跑向臥房,忽而低笑一聲,道:“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