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瑜當朝太子是聖上的長子,入主東宮已有三年。其生母陳貴妃,寵冠六宮多年,位同副後。此次她四十生辰,凡是有誥命在身的貴婦都會進宮向她請安,並獻上壽禮。
府裡庫房的管事送來一份清單,道:“府裡的東西全在上頭了。夫人吩咐,請少君從中挑選合適的壽禮。”
林清羽大致掃了眼,問:“夫人給我的冊本上曾言,東宮去歲賞了侯爺一對羊脂白玉的玉如意。為何庫房中沒有?”
管事道:“回少君的話,這對玉如意被夫人送去兵部尚書大人府上,賀其子大婚。”
林清羽又問:“陳貴妃賞的千年人參又在何處。”
管事笑道:“那自然是用來給大少爺補身子了。”
林清羽頷首:“知道了,你退下罷。明日夫人入宮之前,我會替她備好禮。”
梁氏對賀禮的唯一要求是等價。既不能失了南安侯府對陳貴妃的尊敬,又不能顯出僭越攀附之心。尤其是南安侯府和皇後還有一層姻親關係,事情就變得越發微妙。
皇後其實育有一嫡子,此子生有智力不足,無法繼承大統,又不得聖上歡心,一直被養在京郊行宮。皇後思子心切,自然對陳貴妃母子心存芥蒂。皇後雖遠不如陳貴妃得寵,但總歸是一國之母。南安侯府給陳貴妃送壽禮,還要顧忌著中宮的尊榮。其中彎彎繞繞,非一言可以蔽之。
林清羽從清單上先選了一批禮,命人搬進藍風閣讓他一一過目挑選。
陸晚丞見屋內擺滿了大大小小的禮盒,問:“這些是什麼?”
林清羽道:“陳貴妃壽禮的備選。”
“陳貴妃?”陸晚丞難得皺眉,“太子的母妃?”
“是他。”
陸晚丞臉色微變:“你何時和東宮扯上關係了?”
林清羽將梁氏讓他備禮一事告知陸晚丞。陸晚丞似乎還是不放心,追問:“所以你不會進宮,也不會去見太子?”
“不會。”林清羽狐疑道,“旁的事沒見你上心,怎麼一提到東宮,你反應如此之大。”
陸晚丞猶豫一瞬,笑道:“人家可是當朝太子,未來的皇上,難道不值得我大驚小怪?”
林清羽道:“皇後是你的親姨母,又是太子的嫡母。論親,太子還是你的表哥。”
陸晚丞嗤道:“我可不想要他那種油天下之大膩的表哥。”
關於東宮的話題到此為止。陸晚丞有點心不在焉,還不忘提醒林清羽:“梁氏既然敢拿陳貴妃做文章,大概是覺得時機差不多了。”
林清羽點頭:“小侯爺放心,我自有分寸。”
次日,梁氏比往常早起了半個時辰。劉嬤嬤伺候她換上朝服,她問:“昨夜侯爺歇在哪個院子?”
劉嬤嬤道:“潘姨娘的院子。”
梁氏麵色一沉:“又是她。”
劉嬤嬤勸道:“潘氏出生低賤,肚子又不爭氣,夫人犯不著生她的氣,給她臉了。”
“也是。”梁氏端詳著鏡中風韻猶存的婦人,道,“侯爺待會該來用早膳了,去藍風閣請人罷。”
南安侯無論宿在哪個妾室院中,第二日都會和正妻一道用早膳,聽她說一些府中庶務。家事他可以不管,但至少心中要有數。
席間,梁氏提及陳貴妃壽禮一事。南安侯道:“此事看著是小事,實則乾係甚大。你預備的壽禮在何處?給我瞧瞧。”
這時,下人進來通傳:“老爺夫人,少君來了。”
梁氏笑道:“巧了。不瞞侯爺說,府內庶務繁多,我年紀一大,難免有些力不從心。我想著分一些事交予清羽打理,這不讓他管了一段時日的賬,陳貴妃的壽禮也吩咐他備下了。他現在來,想必就是為了這事。離早朝尚有些時辰,侯爺不如多留片刻,看看他備的禮?”
南安侯點頭:“讓他進來罷。”
林清羽走了進來,身後跟著鳳芹和歡瞳。兩人一人拿著冊本,一人端著一精致的禮盒。他依照規矩向兩人請了安。南安侯看著禮盒道:“這是你替陳貴妃備的禮?”
“是,請侯爺夫人過目。”林清羽眼神示意,鳳芹便將禮盒呈了上去,手上輕輕發著顫。
看禮盒的形狀,似是什麼長條之物。南安侯打開一看,果然是一副卷好的畫。
南安侯命人將畫展開,臉色驟然一變,驚怒起身:“放肆!”
梁氏壓下勾起的唇角,跟著站了起來,難以置信道:“這幅畫是五百年前蜀國大家之作,亦是侯爺的傳家之寶,你怎麼能拿去送禮?!”
“此畫有市無價。聖上極其愛畫,曾經數次命我攜畫進宮伴君同賞,又因體恤臣下,即便本侯主動上貢也不曾收下。你倒好,拿去送給陳貴妃——太子的母妃!”南安侯重擊桌案,怒不可遏道,“聖上最忌權臣和太子過於親厚。你可知,你險些釀成多大的禍事!”
林清羽斂目道:“清羽不敢。”
“你不敢?”南安侯已是震怒,“誰人不知太醫院院判之子穎悟絕倫,七行俱下。我看你就是存心所為,欲圖置南安侯府於險境!”
梁氏後怕道:“還好還好,侯爺事先看了眼,否則來日聖上在陳貴妃那看到此畫,不知會如何猜忌侯爺和太子的關係。”
梁氏看了劉嬤嬤一眼,示意她該和往常一樣添油加醋了。怎料劉嬤嬤臉色變扭得慌,身形體態極是難看。她壓著嗓子問:“你怎麼了。”
劉嬤嬤低聲道:“想是被什麼蟲子咬了,身上癢得慌。”
緊要關頭,這算什麼事。梁氏不悅道:“侯爺還在,你注意禮數。”
劉嬤嬤強忍道:“是。”
林清羽冷靜道:“侯爺,我既已嫁入侯府,便無退路。南安侯府若遭難,我也難逃乾係。我之所以選這幅畫,權是夫人吩咐的。”
梁氏睜大眼睛,驚呼:“你胡說些什麼!”
“是夫人說,備給陳貴妃的禮和他們的賞賜價值相當。”
南安侯和梁氏雖不是結發夫妻,到底同床共枕多年。而林清羽,不過是鮮少見麵的兒媳。此時此刻他自是相信梁氏:“她說的沒錯,你確實隻要備價值相當的禮即可。但你做到了嗎?!”
林清羽道:“太子曾賞過侯爺一對羊脂白玉的玉如意,也是前朝遺物,有市無價,足以和此畫呼應。”
“什麼羊脂白玉?”南安侯厲聲道,“太子殿下從未賞過我此物。”
梁氏凝神思索:“我也不記得有這麼一回事。”
林清羽蹙眉:“沒有?可是夫人給我的冊本上記錄了這一條——歡瞳。”
歡瞳呈上冊本。南安侯一目十行地看完,眼神越發冷厲,將冊本狠狠丟向林清羽:“你自己看看,你說的羊脂白玉在何處!”
林清羽偏頭躲過,撿起賬本翻閱了一遍:“確實……沒有。”
南安侯指著林清羽道:“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劉嬤嬤還在和身體的異樣作鬥爭,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梁氏隻好自己出言道:“清羽啊,你到底是怎麼回事。缺了兩次賬本,今日又……唉。”
南安侯道:“賬本?什麼賬本。”
梁氏為難道:“不算什麼大事,侯爺不知道也沒關係。”
“說!”
梁氏迫於無奈,不得不將賬本之事和盤托出。
南安侯聞言更是怒火攻心,心中斷定林清羽乃是故意為之:“來人,傳家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