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妮揉了揉眼,還以為自己眼花了,就見這個“四哥”麵沉似水,說話跟平時一樣簡短:“準備,我要出去一趟。”
佩妮莫名其妙,然而覷著他的神色,也不敢問,連忙跟上:“去哪?您需要星艦還是機甲……四哥,您往哪走?”
“機甲。”“四哥”腳步一頓,隨即若無其事地拐了個直角,推門進了衛生間。
由於林四哥平時也是這幅二五八萬似的德行,佩妮雖然滿心疑惑,也沒敢問,轉身去準備了。
衛生間裡,利用神秘芯片偽裝成林的陸必行雙手撐著洗手台,長出了口氣,隨後他抬起頭,跟鏡子裡那雙深灰色的眼睛對視片刻,抬起下巴,把臉從左往右轉了一圈,衝自己笑了。
林的笑容十分稀有,陸必行自己動手豐衣足食,變換角度一次性看了個夠本,末了還不過癮,伸出兩根手指衝鏡子飛了個吻。
飛完自己把自己嚇了一跳。
“我有病嗎?”陸必行想,“讓他看見非宰了我不可。”
他急忙見好就收,不敢再折騰林的臉,靠科技和演技騙到機甲後立刻啟程——熊孩子們開走的那輛機甲上裝有學院的教學監控,真要追蹤並不難。
隻是……
陸必行看著追蹤器上的目的地,皺起眉,沉聲發出指令:“檢測本台機甲的防禦係統和武器儲備。”
此時,身在毒巢空間站的客人們被帶到了星際海盜的“貴賓區”,貴賓區裡沒有匪夷所思的人體試驗和冰冷的研究員,進進出出的都是機器服務員,一個小酒吧做公共活動區,四周是一圈豪華套房,待遇非常不錯。
但沒人有心情享受美酒和牛排,吧台旁邊空空如也,每個人都在房間裡密切關注著聯盟七大星係的戰況。
海盜們有特殊的消息來源,在第八星係,比官方消息快得多。
這次大規模的域外海盜入侵的重災區在第一星係,通過白銀要塞長驅直入,據說聯盟政要們都已經撤出沃托。
林靜恒在屋裡反複踱步,拇指橫在手心,另外四根手指有規律地在上麵反複敲打,臉上雖然沒有露出焦躁,腳下卻已經轉磨似的走了幾十圈。
終於,旁邊參禪似的湛盧睜開了眼:“先生,我拿到了首都星的具體消息。”
林靜恒猛地抬頭。
“大秘書長是在舞會結束後,攜夫人在回家路上遇刺身亡的。”
林靜恒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停頓了一下。
好在隨後,湛盧就補充說:“格登夫人被保鏢救下來,沒有受傷,三個小時後第一星係告急,首都星的重要人物開始撤離到‘天使城’要塞,她是第一批被送走的。”
林靜恒聽到這,沉默了一會,然後他側身靠在旁邊的電視櫃上,一條腿撐地,另一條腿虛虛地搭在上麵,腳尖隨意地點著地麵:“稀奇了,格登家對她這麼好?怎麼,伊甸園管委會打算轉型,變成寡婦權益保護協會?”
首都星沃托,是七大星係代表的政治博弈場,而淩駕於七大星係行政體係之上的,則是立法會和伊甸園管委會,雙方互相掣肘,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這些年,隨著伊甸園係統不斷壯大,管委會已經隱約淩駕於立法會之上,成了人類文明的終極權力機構。
大秘書長其人,金玉其表、敗絮其中,之所以能在議會中擔任要職,就是因為他祖父是“管委會”七大常任董事之一。
“我目前得到的消息是這樣的,”湛盧說,“刺殺事件後,林女士被要求打開伊甸園,開放醫療係統授權——自從您離開後,她就屏蔽了伊甸園,這還是第一次打開,結果發現她沒受傷,但是懷孕了,是老格登董事親自把她帶走的。”
林靜恒點著地的腳尖僵住了,那一瞬間,他的雙頰緊繃了一下,像是茫然,又像是憤怒,然而一切的情緒尚未露出端倪,就又全部隱去了,他一垂眼,漠不關心似的“哦”了一聲,不說話了。
這時,有人敲了他的門。
湛盧還沒來得及把門完全拉開,獨眼鷹就橫衝直撞地闖了進來。
湛盧有禮貌地打招呼:“陸先生,晚上好。”
“好個屁!”鴛鴦眼的陸先生粗魯地回答,接著,他仿佛從湛盧那張異常蒼白的臉上看出了什麼,“等等,你……你不會是湛盧吧?”
“是的,陸先生。”人工智能飛快地分析著他的表情,隨後認認真真地說,“您的微表情顯示,您對我十分不滿,認為我‘認賊作父’。您可能誤會了,我現用身份裡沒有認誰做父親的設定。”
獨眼鷹:“……”
獨眼鷹沒穿外套,露出了一個屬於軍火販子的身軀——肩上是可延伸的防護甲,左右兩側腰上各彆著一把槍,靴子裡插了一把激光刀,手腕上扣著兩圈粒子鞭發射器,全副武裝,差不多有資格去當人體炸彈了,他懶得理湛盧,回手扣上門:“姓林的,你怎麼還沒死?!”
林靜恒:“托老兄你的福。”
“少他娘的廢話,”獨眼鷹死死地盯著他,壓低聲音,“你到第八星係來乾什麼?”
“避難啊,”林靜恒一攤手,“想要我命的人太多了。”
“哈,”獨眼鷹露出一口尖牙,“你也有今天?”
林靜恒沒跟他一般見識:“坐,怎麼?我讓你這麼緊張嗎?”
林靜恒竟然還活著,那也就算了,自古禍害遺千年,獨眼鷹自己驚詫戒備一會就好。可他隨後又聽人叫“四哥”,這才意識到,林靜恒就是北京β星上那個神秘的“林四哥”。
五年前,因為聽說林靜恒終於死了,獨眼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放陸必行自己玩去了,他膝下畢竟隻有這麼一個兒子,所以還是動了點手腳,倒不至於監視陸必行每天在乾什麼,隻是隨時知道他的坐標和健康狀況。
獨眼鷹一直知道,他那寶貝兒子就在北京β星!
“十五年前我就告訴過你了,”獨眼鷹語速飛快地低聲說,“她死了,死了!我他媽把她從艙門裡撈出來的時候人就斷氣了,連那孩子一起!芯片我當年都交給你了,你怎麼還在陰魂不散?”
林靜恒看了他一眼:“我沒有惡意。”
獨眼鷹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你最好沒有!”
“陸信是我的老師,”林靜恒平靜地說,“我想找那孩子,也是為了照顧他。”
獨眼鷹尖刻地笑起來:“你照顧他?那我得說一句,幸虧他沒出生就死了。”
林靜恒沒吭聲,轉身倒了杯酒給他,剔透的酒液與剔透的玻璃杯順著桌子輕輕滑到獨眼鷹麵前,他的手勢像個專業的調酒師,酒水沒灑出一滴。
“你說得也有道理,”林靜恒說,“首都星確實沒有那麼安全,現在就被炸飛了。”
他話音剛落,角落的屏幕上就閃過一行巨大的字體,生怕彆人看不見似的:“友軍打進了聯盟議會大廳!”
隨後是一段小視頻,沃托的森林公園冒著滾滾的濃煙,一天前還在歌舞升平的議會大樓半體焦黑,碑林滿目瘡痍,石頭做的文明之光們死無葬身之地,被“隆隆”作響的地麵機甲車碾過,化作齏粉,機甲車上下來幾個衣冠不整的星際海盜,大笑著衝著碑林的殘骸撒尿。
“……操。”獨眼鷹發出了一聲言簡意賅的感慨,他雖然討厭林靜恒、憎惡聯盟,但也並不想讓這幫人畜不辨的瘋子統治八大星係,“你那白銀要塞是紙糊的嗎?”
“首都星高層有人叛變,”林靜恒往窗外看了一眼,“七大星係沒有軍事自治權,第一星係猝不及防遭襲,其他地方根本來不及反應,星際海盜沉寂百年,一擊必中,應該是蓄謀已久的——湛盧,替我掃描空間站的情況。”
獨眼鷹:“你要乾什麼?”
“先摸個底。”林靜恒沉聲說,“他們手上應該不止‘見鬼計劃’這麼一張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