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眠川彌漫著乾燥的清香。
昨夜,她落荒而逃了。
到樓下還碰到了吊兒郎當走來的蘇懷瑾,他朝趙顏懶懶地揮手,笑得鬆鬆垮垮:“小顏快回去吧,捉烏龜,七缺一呢。”
趙顏覺得自己當時內心還挺強大,居然還有心思吐槽捉烏龜的規則。
回到撞色屋一看,大家果然圍在一起玩撲克,雙胞胎一見到她就尖叫著撲了上來,手都不讓洗的就把人又拉又扯過去。
“原本還想著他倆男生玩累了就在這兒將就一晚,怎麼知道他們自己訂房了。”趙顏洗漱下來後,雙胞胎已經被轟去睡覺,大人們還窩在一樓的廳裡,陳大哥喝著枸杞茶說。
“就是嘛,剛都準備把沙發床拉出來了。”子茵輕輕踢了下沙發。
阿凱擦著頭發,說:“是啊,再不濟,樓上還有被褥,茶室也挺大的。”
“哎喲。”陳嫂嫂給年輕人泡了金銀花,“這樓下兩個房呢,我們那還是大房,讓陳樂真陳樂陶和我們住一間,剩下一間給他們不就得了。”
幸好,這些都沒有成真,不然她肯定還會碰上徐步陽,今早也不一定走得了。
她是借口甲方有問題,提前溜了。
昨晚和大家一起待到睡覺的時間,也給羅熙瑜看了昆蟲的照片,等身體卷進被子裡,夜正濃,良窗幽夜,天氣乍涼,她這才嘗到了輾轉反側的滋味,睜眼閉眼,都是彆人擁抱的畫麵。
你說這天花板,那麼乾淨做什麼。
趙顏一麵提箱走,一麵等小白車。雪白的木芙蓉開在秋光裡,幾朵淡淡的紅,全不畏葉底薄薄秋霜,依著嫋嫋纖枝,迎著朝霞試妝。
一輛小白車正駛在對麵街,趙顏呆站著時,聽到後方衝著她“噗噗”聲。
窗戶降下後,阿裡斯從駕駛座探出頭來,笑眯眯地擺手問早安:“這麼早啊,畫畫人。”
“啊,早啊。”沒等趙顏邁腿,轎車已經率先開了上來。
“去哪兒啊?送你去吧。”副駕的窗也降下了,阿裡斯雙手搭在方向盤上,歪著頭問。
“我下山,去車……”多虧這一見麵,趙顏想到還要回去拿筆電,改口道,“回燕巢,方便的話,就勞煩你把我送到山下的地鐵站?”
“上來吧,朋友。”阿裡斯紳士地推開了副駕的門,“我順路,送你去。”
話都到這份上了,也沒什麼好推脫的。
“你怎麼也這麼早?”上車後趙顏問。
“有個老夥計約了我喝早茶。”阿裡斯瞥了她一眼,“你吃了嗎?要不要一起?”
“呃……謝謝,不用了。”
再說她也沒什麼胃口,如果她沒逃,再過一個半小時就是和大夥兒吃早餐的時間了。
“隨你,那邊白糖糕也很好吃,你可以去試試。”阿裡斯東拉西扯了些奇奇怪怪的話題,還說到了老當益壯的大吉,車內開著晨間廣播,徑直地開過了地鐵站,一路回到住處。
“燕巢”大門緊閉,地麵淌著光,應該是喂貓的阿姨還幫忙拖了地。
隻有趙顏一人回來了。
臨行前,她澆了花,讓白豆出來活動了下,清理了貓窩,把設備和工具裝進箱子,關門,叫了車去車站。
打上列車到回到自己家也就兩個小時不到,趙顏還在車上畫好了張頭像,給昨晚一個顧客發過去。
趙顏父母家是園區裡一幢小複式。車庫沒車,趙父趙母上周旅遊去了,明早才回來。
院牆的葉子花長到了牆外,台階旁,趙母種的一株紅玫瑰、一株粉玫瑰漫不經心地開出了幾朵花。趙顏打開門,聞到屋裡熟悉的味道,它不屬於任何一類香氣,難以歸類到任一種專業詞下,但又幾乎是所有人都會有的、或都向往的,家的味道。
她掀了防塵罩,打掃了一樓和自己的房間,再畫完剩下的頭像,一天已經過了一半了。
其實沒有過分饑腸轆轆的感受,可還是得吃點東西,於是她拿著鑰匙出了門。
趙父趙母在當地經營了一家小餐廳,旅遊時,都會雇趙父的妹妹,也是趙顏的姑姑幫忙打理。
姑姑自己在隔壁的工貿大樓裡還開了間美容院,她四十有幾,一直未結婚,活得很瀟灑。
“哎,顏顏什麼時候回來的?”趙淑曼從櫃台後迎上來,她剪了很有層次感的短發,畫了淺棕色的眼影,黑色的休閒長裙,裙腰鬆鬆地束了條細小的珠帶,很有風韻。
“姑姑,今天你坐鎮啊。”兩人擁抱了下,店裡熟稔的阿姨也過來打招呼。
“先去坐,我叫廚房給你弄點吃的。” 趙淑曼把趙顏往裡推了下。
阿姨把位子上餐牌收走,換了杯檸檬茶上來,十幾分鐘後粉麵和小吃也端了上來,都是趙顏愛吃的。
“怎麼,這次待幾天啊?”趙淑曼坐到對麵,夾了個餃子。
“過完中秋再看吧。”趙顏想到“燕巢”和那裡的人,心裡就七上八下的,著急地轉移話題,“太多了姑姑,我吃不完。”
“喲,你什麼時候吃這麼少了!” 趙淑曼顯然不信,讓她吃到飽再說。
“我打盒桂花糕去看看爺爺。”趙顏咬著粉說。
“行,老爺子下午可能下棋去了,你要沒見著人,就去樓下或者隔壁張伯那裡瞅瞅。” 趙淑曼又坐了會兒,就起身忙活兒去了。
爺爺住在舊式花園的單元五樓,裡麵設計很簡樸,道路和花壇基本都是灰白的水泥。趙顏提著輕糖的桂花糕和棗糕先去中央的小花園看了看,沒見到人才走去了八棟大堂,按了電梯。
早建的小區最高十層來,開始都沒電梯,是近幾年才新裝上的。
趙顏在門口按了幾下門鈴,見沒人開門,就走去了對角的張大爺家。張大爺家家門大敞,一眼就能直通客廳,兩個老人正坐在墊子上下象棋。
自家爺爺摸著棋子,全身貫注。
趙顏隱到牆後,提著飯盒在門側等著。她抽出手機,先回複了趙父問她是不是回家了的信息,下邊陳嫂嫂他們那個十點起就開始吵吵鬨鬨的群聊不斷冒上來,再有子茵中午的私聊。
“趙顏,你和那誰鬨矛盾了?”
以及,徐步陽半個小時前的信息。
“你什麼時候走的?”
什麼啊。
趙顏不知該怎麼回,敲了敲屏幕,退了。
她看了屋裡一眼,戰況似乎很焦灼,對局的人都沉吟不語。趙顏無意識地用鞋後跟磕鞋尖,少頃聽到樓道傳來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年過六旬的一位婦人提著袋蘋果走過來了。
她額頭爬了淺淺的笑紋,看到門口站著人時,臉上微微一愣,隨機眼睛一睜大,笑道:“哎喲,你是……是那趙顏?”
趙顏也愣了,腦內飄過零零散散的幾個稱呼,她揪了個最保險的,說:“張婆好啊。”
“哎好好好,怎麼不進去啊。”
張婆手背扇動像趕小雞一樣叫趙顏進門,自己朝裡麵大叫了聲:“趙老高,你家孫女來啦!”
裡麵的人被喝得脊梁一震,趙顏爺爺扭過頭來,看清走近的趙顏後笑顏逐開,“哎,顏顏什麼時候來的。”
“剛吃完飯過來的。”趙顏叫了聲“爺爺”,還沒往下說就見張婆踏著矯健的步伐走來,很輕地拍了下張大爺的頭,說話依舊中氣十足:
“張明俊,我讓你掃地你掃了沒?”
“掃了啊。”張大爺一手摸著頭,另一隻還在摸棋子。
“掃了?”張婆揚手一指,“我出門前掃帚在那現在還在那呢!”
張大爺咿咿呀呀片晌,奈何實在嘴笨,根本無從辯駁,隻好聽話地去拿掃帚。
趙顏看向自己爺爺,兩人對了個眼色,趙顏將飯盒放到爺爺手裡,搶先拿起掃帚,哈哈道:“張婆,我來吧我來,讓張爺爺和我爺爺下棋。”
“來來來,張大俊,我們再戰一回。”趙顏爺爺擼起袖子走回棋局前。
“喲趙老高,我看就是你自己想下。”張婆抽走了掃把,邊走向廚房邊喊道,“顏顏也去坐吧,我給你們削點水果。”
趙顏還是把地掃了掃,然後坐到爺爺旁觀棋。
張婆還把蘋果切成小兔形狀,糕點透著明媚的琥珀色,兩者放一起,猶如月色下,白兔跳下了月桂樹。
樓道時不時響起哐當的關門聲。
一個下午這樣搖搖晃晃過去了。
趙顏和爺爺去餐廳吃了晚飯,陪爺爺走回去後,自己再回家。
趙父趙母要淩晨才到,她便一個人在家打發時間,順便給弟弟撥了個視頻。隻是趙至夏那邊才剛起床,掛著牙刷答非所問幾句後,就把他姐電話掛了。
大概是良心過意不去,過了會兒又打回來。
隻要在家裡,許多東西即使在變化後,都會回到原本的樣子。
當趙顏抱著碗哈密瓜,翹著腿看新更的超自然主題劇時,門鈴響了。
“回來了也不跟我說一聲啊。”發小撐著腰站在門外——就是一起躲冰箱後還被嚇得不敢睡覺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