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也好好休息。”
——“明天見。“
秋分之後,院子裡的花凋謝了一部分,綠色慢慢染開。
亭子最近受到了些冷落,自那天以後,趙顏總會時不時往頂層走。
徐步陽說得沒錯,早晨的牽牛花開得很漂亮,一個個正藍色的喇叭朝著天,熱烈地綻放。趙顏覺得這些牽牛花過分的可愛,卻似乎因此不能戲謔地稱之為“小喇叭”,這裡的花比她之前見過的要大碗、要華麗,盛開時,花瓣有種厚重感,很結實。
隻是一株花,卻能開滿整堵牆,大麵積朝天的喇叭甚至遮蔽了葉片,在朦朧的早晨裡造就了強烈的視覺衝擊,即使中午變調零,也毫不怠慢。她仿佛看到了趙母當年眼裡的牽牛,更切實地明白了這個名字的意義,簡單而熱烈,孤獨而繁榮,吸足了陽光雨露,向死而生。
不過就這幾天她也認識到了牽牛花對於抽藤抽芽的狂熱,所以該出手時還是得出手。
小春月的夜晚坐在上麵,空氣又爽又綿,渾然不覺晚秋初冬的寒意,難怪極少見徐步陽去開那邊陽台門,這邊更為寬闊的視野實在更引人流連忘返。夜晚疏星點點,軟榻在臥,黃金盛典餘韻清淡,像飽餐後靜置的半暖溫茶,不催不忙,不顯多餘。
感覺風冷,拉開沙發櫃就可以找到備用的毯子,拉出一條蓋著裹著都可。
適逢秋冬,閒暇時,趙顏會在上麵度過大部分的時間。
第二天回去的路上,趙顏想到可以看星的天台,想到徐步陽今日回來,她晃了晃蛋糕盒,腳下的步子情不自禁歡快起來。
空中飄起零散的細雨粉,不一會兒就停了。
泡了點安神茶,拿出兩個紙杯蛋糕,她開開心心地走上樓,準備去拿遊戲機時,聽到二樓慌張的說話聲。老先生拿著手機,急急忙忙地從房間走出來。
“她今天一直有低燒,這會兒說頭疼了。”
老人焦灼地和另一頭的人通著話。
“我叫個車送她去醫院。”
“我到時和你聯係……等醫院診斷了再說。好、嗯好。”
趙顏心生不妙,趕忙叫住了老人詢問情況,聽完後說:“爺爺這樣,我來叫車,您照顧奶奶,一會兒扶她下來。”
老先生的手也在微微顫抖,他感激地看了趙顏一眼,顫顫地說好。
趙顏問了醫院後,到門口等車,到了醫院已經是二十分鐘之後。在醫院就完全沒有趙顏能插手的地方了,老先生熟練地攙扶著老太太到其中一棟樓,晚上就診的人算少,護士推了輪椅過來,把老人扶到上麵,推進了一個病房。
老夫人閉著眼,老先生一路握著太太的手,趙顏亦步亦趨,以防要照應,最後也隻跟到病房外。
雖不是至親,但這一趟來,趙顏還是感到些虛脫,她在走廊裡伸了個懶腰,扭了扭脖子活動筋骨,低頭抬頭間,這層樓的結構映入了她的眼。
醫院,一個記錄健康、登記生死的地方,它的色彩總是單調的,是少有混色的,卻又是奪目的,像剛出生的嬰兒,也如凋落的生命。
前些年她也曾在這個地方頻繁進出。
手機振動了。
趙顏起步走去休息廳,儘量放輕動作:“徐步陽?”
“還在工作室?”青年聲線頗沉。
“沒,我在醫院,剛——”
還沒說完呢,那頭的音量驟然拔高,“你怎麼了?”
“不是我,主臥的老太太剛不舒服……”
確認並無大礙後,徐步陽握緊手機的力道放鬆了,他邊聽趙顏說話邊上樓,看到主臥的房門敞開,裡外燈也都亮著,吧台的托盤裡放著兩塊蛋糕和一杯茶。
徐步陽碰了碰熟悉的杯子,茶已經涼透了。
“你們在哪個醫院?”他轉身邊下樓邊問。
趙顏低聲報了個地名。
“你等我,我現在過去。”徐步陽兜起放在玄關碗裡的車匙,他又看了眼地上那雙歪倒的拖鞋,伸手把甜甜圈壁燈也打亮了,這才快步跑了出去。
十幾分鐘後,趙顏在住院樓外見到了徐步陽。青年的車鑰匙和手機還揣在手心,整個人微微喘著氣,這麼乾燥的天氣下,他眼眶竟還有點濕,捋了下趙顏耳邊的發,柔聲問:“老人家怎麼樣了?”
趙顏也鬆了一口氣,道:“穩定下來了,老先生說是藥物引發的不良反應,今晚留院觀察下,沒什麼的話很快就能出院了。”
徐步陽點頭:“那就好。吃過飯了嗎?”
“吃了。”趙顏把手背到後麵,觀察著青年的臉色,反問道,“倒是你,吃了嗎?”
“我也吃了,回去吧?”徐步陽作勢要去牽趙顏的手,卻被對方一個反身躲開了。
“怎麼啦?”他蹙了下眉,罕見地捏了捏趙顏的下巴,眼神露出私底下少有的強勢,他上下打量,不安又隱隱滋生了。
“還沒洗手。”趙顏攤開手掌——其實洗過了,可她還是覺得不好,一見徐步陽英勇伸來的手,她又迅速把手掌合攏。
“你是不是……”徐步陽啞然,腦筋開始飛速轉動,意圖篩選出一個適當的形容詞。
趙顏把手縮回到身後,對青年的心思是渾然不知:“你有濕紙巾嗎?”
真是讓人沒法子,徐步陽彈了下趙顏的腦門,信任地扯過她的拳頭包入自己手心中,嘲道:“你這習慣怎麼跟我爸似的。”
手明明是涼的。
“什麼?”趙顏拗不過,隻好就此妥協。
“過於嚴謹。”徐步陽笑道。
把人塞進了副駕,他不著痕跡地把牽過她的那隻手在鼻子前一過,果不其然聞到少許洗手液的味道。等自己坐到車裡時,旁邊的人已經擦完一輪手並端正坐好了,她笑吟吟地朝這邊瞅了一眼,開心地點開了車內音箱。
初中時,每回古文複習,單眼皮、小眼睛的語文老師都會反複強調:“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多事之秋”這裡麵的“秋”,不是“秋天”的意思,而是指“時期”。
學了初中三年後,還有高中三年,漸漸老師都懶得說了,最多提一句:“秋,懂?不重複了。”
趙顏可懂了,還一直記到現在,不過有時候,結合實際扭轉為秋天吧,好像也有那麼一層意思。
從醫院回來後一天,小臥住進來了一個和自己同齡,並且勤懇上班的女孩;又隔了一天,趙顏在房裡聽到門鈴聲,大門開了後,女孩在院子裡叫她。
“嘉嘉,怎麼了嗎?”女孩第一天來就敲了趙顏的門,並報上大名“劉梓嘉”。
“你叫我‘嘉嘉’就行。”那日她笑靨嫣然地自我介紹道。
劉梓嘉指了指門口,用小但不至於聽不清的音量說:“顏顏,你認識這個小孩嗎?“
趙顏彎下腰去望大門,依稀見到門外有個瘦削的身影,柱子擋著,從房間這個位置看不清來者模樣。“我下去。”趙顏轉身時碰掉了堆在飄窗上的書,她也來不及收拾,下到去看到那是個剪了寸頭的男孩,他一邊臉紅腫著,沒有哭喊,眼裡有幾分倔強。
已經是晚上七點了,本來應該是大多數人的晚餐時間。
男孩看到趙顏時,似乎放鬆了點,開口的聲音有些沙啞:“姐姐,這裡姓徐的那位姐姐,之前說讓我有需要可以過來。你、你能讓我進去打個電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