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丈夫雖鮮少露麵,但我瞧他是個好性子。”
“往後那些要與他和離的昏話也都快彆提了。”
楊大嫂生怕織霧不信,更是拿自身作為告誡例子,對她說起自己年輕時候的事情。
“彆瞧我現在每日都過得樂嗬自在,肆意隨心,可我從前第一任丈夫喜歡飲酒,每逢醉酒便要毆打家人……”
關起門來,毆打楊大嫂自然也是家常便飯的事情。
織霧聞言略是詫異。
楊大嫂卻坦然笑了笑,“怎麼,很奇怪嗎?我便是這樣同劉甫認識的。”
“那時候,那廝還是個初來乍到的小捕快,十幾歲的少年人。”
偏每次楊大嫂遇見劉甫的時候,不是眼眶烏青,就是臉上高高腫起。
麵皮薄的年輕婦人日日都是一身淤青傷痕,路過時被人多看一眼都覺羞憤難堪。
“他當時還是個毛頭小子,隻當我遭受了欺辱,遇見了不平之事,一心隻想為我伸張正義。”
有道是清官難斷家務事,知曉是她家裡事,外人根本無法插手,她自也不指望誰能幫她。
後來劉甫有一天竟將她前夫痛毆了一頓,被她前夫告去了縣衙。
“你猜那廝怎麼說的?”
楊大嫂回憶道:“他說看見對方打女人一次,他就打他一次,橫豎打人也不犯死罪,被關起來也總會有被放出來的一天。”
放出來的那天,他見著對方拳頭也不會軟下半分。
有人會這樣幫楊大嫂,在當時也很是出乎她的意料。
大概被逼到了絕境,楊大嫂竟也從那懦弱的處境中掙脫,發覺自己完全沒有必要一直忍受。
因而她在前夫下一次動手之前,就尋了根棍子,將她前夫砸得頭破血流。
她疼一次,就讓他疼兩次,總歸讓對方吃虧更多一次。
她被罵不守婦德又如何?不守婦德要跪祠堂要受責罵,那也一樣不犯死罪。
因而有了這樣一番遭遇後,楊大嫂才會豁然開朗,以往封建拘謹的性情從此便有了極大轉變。
織霧聽罷,難免對楊大嫂和劉甫這對夫妻有些刮目相看。
“二嫁之後,旁人問的最多問題便是他對我好不好?”
楊大嫂說:“可我要他對我好做什麼?”
“隻是夫妻間難免互相體貼罷了,有什麼好不好的。”
便如同當初懷孕那會兒衣服小了,劉甫就連夜翻出針線,替她改了件尺寸合身的衣裳,這些都是他們夫妻間的家常便飯,完全不值一提。
織霧聽完這些,自是無法想象劉甫那樣的粗獷之人是如何捏著繡花針對著蠟燭一針一線縫製。
隻是見楊大嫂對於丈夫在外行俠仗義的捕頭身份頗為自豪,就如劉甫在外時,也時常會將他的妻子熱心良善掛在嘴上一般,兩人的感情必然是極好的。
楊大嫂說這些無非便是想要讓織霧明白自己的心意後,再行決定。
而織霧也恰如她所期待的那般,從這番話中的的確確受到了一番啟發。
且原本甚不清明的思路也瞬間豁然開朗,似乎尋到了合適的解決方法。
於是在離開楊大嫂這處,織霧再三思索之後,在附近尋了個代筆先生。
那先生收費公道,代寫一封文書隻收五枚銅錢。
先生見織霧聽完價錢後略是躊躇,便再減了一枚銅錢價格。
殊不知,立在他攤前的美人倒不是猶豫價錢。
而是在猶豫——
屆時真給了丈夫一封和離書,隻怕難免要讓自卑的丈夫發覺,織霧對他的好皆是有利可圖。
甚至會認為是發覺他無用後,便打算無情地將他拋下。
這些想法看似的確傷人。
隻織霧若是知曉自家柔弱夫君的真實身份,她就會明白,屆時便不是她會不會拋下他。
而是在招惹了太子晏殷後還想全身而退,這本身就是一種癡心妄想。
晌午後。
羅縣令不知從哪裡得到消息,忽然對外宣布,太子就在桃花村中,頓時引起軒然大波。
百姓們對此議論紛紛,不待產生更多揣測時,羅縣令派下去的衙差就已經入了村裡開始挨家挨戶排查。
在一處院落中,地厭在窗下擺放著他拆好的野兔肉,鮮血淋漓。
但主人卻看都不看一眼。
他頗有些煩躁抓頭,隨後想到村子裡今日頗大的動靜,隨即告訴晏殷,羅縣令帶人來村裡盤查。
晏殷捏著手中指節大小的竹筒。
一連數日對照著破舊書本上的東西一一配出了竹筒裡所需要的原料。
他頭也不抬,隻淡聲詢問:“羅縣令來做什麼?”
地厭不懂,思索了一番隻提出了村裡聽見的最多詞彙。
“太子——”
他的話音落下,晏殷霎時掀起了眼皮。
男人眼神莫測睨向地厭的瞬間,地厭莫名肌肉緊繃。
像是在山裡狩獵時感應到了陌生而又危險的巨型禽獸……可發覺他是主人之後,又一頭霧水。
偏隻這一瞬,方才的一切好似錯覺,男人的神色卻還如常。
在餘光掠過遠處的人影,晏殷語氣施施然道:“我知道了。”
他令地厭離開,地厭便立馬拖著死兔子離開了院中。
片刻之後,待其中一名衙差來到織霧家中,見屋中隻走出一病弱男人。
衙差皺了皺眉,頓時詢問:“你妻子呢?”
衙差手中所掌握的這戶人家的信息正是“陳霧”和“柳檀”夫妻二人所登記的信息。
晏殷抬頭看向衙差,口中不徐不疾地答:“我妻子外出尚未歸來。”
衙差按照慣例詢問他的年齡戶籍,與他所登記的身份信息都一一對上,隨即又嚴聲勒令村裡人這幾日內皆不許離開縣城半步。
三天後,他們會排查出一批可疑名單,從中調查。
畢竟桃花村這個地方不大,可人口也實在不少。
他們也許是需要先用官方所登記的人口排查一番,接著才能更為細致地往下搜查。
又或許……
晏殷在對方離開後,一點一點在腦海中描繪出當下情勢。
又或許,羅縣令本身的目的並不是找出太子,而是……
晏殷緩緩轉動烏黑的眼珠,看著那群人離開的背影。
東宮太子的仇家有很多。
若有人知曉太子的現狀,對方必然不會錯過這次千載難逢的機會。
甚至願意付出一切代價,將太子本人徹底鏟除。
……
這廂織霧乘坐徐老伯的驢車回村之後,自也無可避免地遭遇了衙差的盤查。
問出的信息沒有太大錯漏,衙差便也急於趕在天黑前回家,匆匆從村裡離開。
待聽見村裡人議論時,織霧才得知不僅逃亡的刺客在小石鎮這一帶。
甚至太子本人也在這附近……
她眼皮驀地一跳,頗有些不可思議地看向那些議論的村民。
可太子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織霧隻記得,話本的開頭,太子回宮時,是被人從一處土匪窩巢中所營救出來。
可打從出現在這裡之後,村裡人雖然沒有什麼大富大貴,但也都平靜安寧。
按楊大嫂的話來說,近幾年來出個小偷都已經是個極大的事情了,這裡分明是個少有的太平之地。
隻一想到太子竟也會出現在這村裡……
這念頭初初從心頭浮起時,織霧便覺心跳都變得不太正常。
這當口她竟隱隱察覺出自己這副身體對太子異於常人的恐懼。
倘若太子也會在這村裡出現……
這揣測尚未深入,一旁收了織霧車費的徐老伯反倒不覺稀奇。
他搖頭道:“太子如此高貴之人,若真在這村裡,焉能受得了村裡貧苦生活,而不早早向官府求救?”
“他多半是被賊人土匪擄掠了去。”
他的揣測竟與話本裡的情節相差不遠。
織霧聽得心神一頓,卻隻作尋常語氣詢問了這附近哪裡有不太平之處。
徐老伯是村中老人,整日裡都無所事事,隻駕著驢車搭些送客的便利生意。
對方時常進出城鎮,自是對附近地形熟悉無比。
他語氣頗熟稔地指點道:“倘若你要進出縣城,千萬不要走北邊那條路。”
那條路算是一條捷徑,但卻十分冷清。
概因那北邊的確有個匪窩。
“那些土匪性情怪異,行蹤不定,在鎮外四處流竄,鎮上的人偶爾走北邊時無恙,那多半也是土匪們尚未回巢,也許還在外頭擄獵未歸呢。”
徐老伯指著西邊更繞一些的方位,“若想要妥帖,就走西邊,萬萬彆走北邊。”
發覺這附近的確有個匪窩。
織霧心尖促促的心跳才一點一點平息下來。
方才高高懸起的心弦當即鬆懈下來,隻當是縣衙裡的人弄出差錯。
如此一來,太子在匪窩裡待不了多久便會被人救走,村裡自然還是太平之地。
待織霧匆匆回到家中已是黃昏。
織霧尚未入門,便嗅到了家裡散發出的米飯香氣。
顯然是留在家裡調養身體的丈夫,已然將鍋上的米飯蒸熟。
待用完了晚膳後,晏殷服用了調養身體的湯藥後,織霧才遲鈍察覺對方今日沉寂得出奇。
丈夫霜雪般的容顏看著本就冷清,今日看起來便好似更多了一分懨態。
織霧察覺後,縱使心不在焉,卻也下意識走來他的麵前。
她習慣性地握起他的手掌,將溫熱柔軟的手指探入男人腕部。
感受到確切溫度後,發覺對方沒有發熱,她這才鬆了口氣。
想到今日私下做出的抉擇,織霧不由暗自打量夫君的神色,思量片刻後才語氣試探。
“夫君,村子裡最近不太太平,我想回娘家一趟……”
“夫君要不要一起?”
晏殷原閉目養神思忖著自己手裡現有的可用棋子。
察覺到她舉動,男人緩緩撐開眼皮,目光落在了織霧身上。
他的人還沒有到。
唯一的聯絡方式卻也需要確保他的人在小石鎮以內才能感應到……
否則,就會浪費最後一枚信號竹筒。
他緩緩垂眸,審視著女子近乎垂憐於他的姿態。
原是無法理解這種沒有必要的情緒……
但眼下,他竟需要她繼續這樣,天真無知、滿眼單純地將他當做是丈夫。
就如先前,看見他膝上的傷時,疼得分明是他,可對方那雙漂亮的眼眶裡都會盈滿水霧。
對上美人隱隱試探的眸光,晏殷卻隻是指節在桌邊輕叩了下。
在織霧情緒緊繃之時,才開口回答了一個“好”字。
晏殷故作無意般,吐露出了他們的故鄉在梅鎮。
他看著她,語氣溫和地說:“我們已經很久沒回去了。”
織霧見他沒有反對,頓時也跟著放鬆了心情。
她記得原身和丈夫是同鄉,因而她今日提出回娘家也隻是故意拋出的引子。
真正的目的便是打算將他順勢送回到他親人身邊。
雖說這樣的做派難以擺脫拋棄丈夫的嫌疑。
但如此一來,他身邊有親人照應,屆時她再雙手奉上和離書,他也不會太過受傷。
聽完夫君提及的“梅鎮”,織霧不僅沒有提出分毫質疑,反而全心全意信任。
她心中這般周全想好,口中卻隻體貼說道:“我們可以先收拾東西,待村裡這幾日的風波過去之後,我們再動身離開。”
晏殷見狀便更是確認,她果然還是什麼都不記得。
梅鎮那裡有晏殷的人。
踏入梅鎮的地界後,晏殷的人會在第一時間找到他。
在那之後,她就會真正地成為晏殷的掌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