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世 褚桓覺得自己的心變成了一把棉花……(2 / 2)

山河表裡 priest 4766 字 7個月前

褚桓把槍放下,不聲不響地聽了兩分鐘,轉身就要走。

老王一聲爆喝:“乾什麼去?”

褚桓:“您要是沒正事我就先走了,我這趕時間呢。”

老王:“趕他媽什麼時間!”

他說完,煩躁地往後一靠,拉遠了距離打量著褚桓,片刻,老王神色緩了緩,低聲嘀咕了一句:“瘦了,不過臉色沒那麼難看了。”

褚桓:“純天然有機臘肉吃的,買兩斤嗎?”

老王啼笑皆非地翻了個白眼:“行啊,既然是你的肉,那就給我弄兩斤。”

褚桓拍拍褲兜:“哎喲,您看,剛賣完,斷貨了,就剩下兩條光板大腿骨,要不要?”

老王:“要,卸下來,我帶回家喂狗——小兔崽子,敢消遣你老子。”

他們倆一起笑了起來,笑完,老王見氣氛不錯,才慎重地提起話題:“什麼時候回來工作?”

褚桓站在門口,頓了頓:“快了——等我再住幾個月,住夠了就回去。”

老王意味深長:“你這一假,可放了三年多了。”

褚桓斂去笑容,低低地應了一聲:“知道。”

剛進門的時候,褚桓雖然風塵仆仆、匆匆忙忙,臉上還帶著些疲憊之色,但是老王卻從他身上看見了一點久違的神采。

可是就這麼一問一答兩句話的工夫,褚桓神色驟然沉斂下來,轉眼間好像又變回了以前那種不見光的樣子。

老王頓時一陣後悔,連忙找補:“其實也沒事,你放假就放吧,想待多久待多久,不缺這一兩年,踏踏實實待著。”

褚桓敷衍地一笑:“沒什麼,生活總要回歸正軌,那什麼……小璐兒那個孩子生出來了麼?”

老王伸出兩根手指頭:“倆。”

褚桓一愣:“什麼?”

老王低了一下頭,好像有點不好意思,他撐著一條光杆司令似的胳膊,長著一張二五八萬的臉,從頭到尾無處不硬漢,和這樣的一副傻笑仿佛不怎麼配套。

老王的大手不自覺地在褲腿上輕輕地蹭了蹭:“嘿嘿,大夫說是倆,我……我一下變成了倆孩子的姥爺。”

褚桓忍不住跟著笑了出來:“那還不抓緊滾回去賺奶粉錢。”

告彆了老王,褚桓打了輛出租車,風馳電掣地轉了大半個城市。

他先是在書店待了整整一下午,恨不能把每一本書都挑出來翻兩頁——這本太艱澀了,那本太淺顯沒意思,這本沒有插圖太枯燥,那本插圖太多,沒什麼實質內容……

褚桓覺得自己給褚愛國買骨灰盒的時候都沒這麼挑三揀四過。

等他從書店出來的時候,夕陽餘暉都已經滿地紅了。

買完書,他拎著兩摞半人高的書,直奔隔壁的超市,看見什麼都想買一點,想著,南山那個山溝裡的土包子,肯定沒吃過這個,得拿回去給他嘗嘗。

一想到南山跟他吃飯時候,那種認真快樂的表情,褚桓就覺得自己能把整個超市的食品區都扛回去。

最後,他又抱著書和吃的,跑了大半個城市,找著了一家樂器行,踩著人家打烊的點,說了好一通好話,逼著店員把鎖了一半的門重新給他打開,進去給南山挑了一把口琴。

褚桓揣著嶄新的口琴離開樂器行的時候,心情近乎是輕快的。

他不由自主地吹起了那段“驚蟄”,吹了一半,發現自己的調子已經東南西北的跑了一圈,幾乎湊成了一副杠子,於是很有自知之明地閉了嘴,不再擾民。

然後他就這樣大包小包地站在了夜色中,莫名地捫心自問:“我這是高興什麼呢?”

褚桓猛然間發現,自己就像個半夜三更被女朋友一個電話叫起來買生煎,還美得屁顛屁顛給人家送到樓下的毛頭小子,心裡揣著一股找不著北的賤。

“我這是乾什麼呢?”

他這麼想著,把東西放下,騰出手來,靠在一邊的路燈下,給自己點了根煙。

褚桓沉默地盯著燈光下打著卷飄落的煙蒂,知道自己不會在離衣族久留,不然他不會下意識地“忘了”給自己買點日用品。

離衣族,就像一場浮生中插播的美夢。

老王的到來把他叫醒了。

無論他們族裡有什麼秘密,都跟他沒什麼關係,他們會繼續過自己桃花源的生活,而他還是得回去。

像他跟老王承諾的那樣,回到自己的那條正軌裡。

到時候自己最後能為南山做的,估計也就是想辦法給他再找一個老師來——真的老師,會教課的那種。

他那一點想法,本來就是“非分之想”,沒什麼意義,趁早掐斷了乾淨。

況且褚桓總覺得南山乾淨得像一張白紙,男女的事說出來都怕有汙人家視聽,何況這些個烏七八糟呢?

好好的一個朋友,哪怕將來江湖不再見了,好歹也是個念想,沒必要提的事,自己心裡想想就得了,說出來傷感情壞交情,何必呢?

褚桓把煙撚滅了扔了煙頭,忽然又想,到時候來了新老師,可不要告訴他們“大王大王”是什麼意思啊。

褚桓坐了當天夜裡的火車離開,到了縣城也沒有休息,把皮卡原路開了回去,兩夜一天,他沒合眼,打了個效率奇高的來回。

這一次回去,在濃霧彌漫的水中央,沒有大蛇和水鬼劈水而來阻截他們了,那些雕、那些奇怪的人,仿佛一場幻覺,連影子也不見了,族裡又恢複了往日的熱鬨和活力。

眼前的霧氣一消散,褚桓就看見南山赤著腳坐在河邊。

南山像是早已經聽見了馬蹄聲,遠遠的就衝著遠行的歸人露出了一個清冽的微笑。

褚桓覺得自己的心變成了一把棉花,軟成了一團,撐得整個胸口都是絨絨的棉絮。

那一點點不值得一提的旅途疲憊,頃刻就化成了烏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