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九月,又稱暮秋,地麵逐漸開始結霜,早晚越來越寒涼,再加上之前數次大疫的前車之鑒,柴火木炭的價格開始緩步上升了。
除了那些癱在城根兒下曬太陽,能不能活過冬天全靠運氣的流浪漢之外,正經過日子的人家是要早早將柴火儲存起來的,家中漢子勤快些的,便去鄉下買好運進城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比如孔乙己那種,就去市廛上買現成的。
冬天的院子自然是種不了什麼東西的,正好可以堆起柴草,用防水的油布蓋上,省得受潮。
美中不足是這種柴草堆特彆易燃,要是放在現代,一條街都是消防高危區域,連井口為了防止井水結冰,都要蓋上草堆。
然則薛定諤的火災總比板上釘釘的受凍要強,因而大家還是要忙忙碌碌,拉柴草回來。
但是現在大家輕易不敢出城了。
最早進入雒陽,準備替大將軍何進分憂,鏟除十常侍的並州刺史丁原同太尉董卓拉開陣仗,對峙起來了。
大家的兵營都在雒陽城郊,再算上何進何苗被殺後,群龍無首的西園禁軍,城中人心惶惶,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總有人孤身出城後再沒回來,也有商隊進出城時,遇到軍隊打劫,被收繳個傾家蕩產。
前者大家議論紛紛,除去卷款跑路外,也說不定是被捉進了軍營,成了苦役;
後者雖也不正常,無論並州還是西涼兵馬,在雒陽人看來都如蠻夷一般,總得忍一忍,待風波平息,候著他們各自離去,才算重歸太平。
普通百姓比較關心待他們離去時,還來不來得及囤乾柴;
肉鋪比較關心待他們離去時,究竟還能不能交還那個記賬的夥計。
鹹魚拎了一副簡單清洗過的豬肚,準備回家研究怎麼吃時,隔壁眉娘家正熱鬨著,引了街坊跑來看。
兩個酒坊的夥計拉了一車柴火,正往院子裡運。
看枝條上顫巍巍的鬆針就知是上好的鬆木,放在院裡晾晾乾之後,不單能生火做飯當柴燒,裡麵的鬆油提煉出來,還能纏幾個火把留著應急,便宜極了。
……就是周圍街坊的目光不太友善。
平日裡見了她經常會假裝沒見到的街坊阿姨,今天十分熱情地招了招手。
“小哥可買柴了?”
她抓抓頭,“還不曾。”
“這一車柴,若去市廛上買,豈不要幾百錢?”阿姨撇撇嘴,“還是鬆木的!快不要一千錢了!也就她能運得進來。”
話音落了,她看看阿姨,阿姨看看她。
察覺到阿姨需要一個捧哏的,鹹魚連忙又問了一句,“眉娘子竟有什麼門路不成?”
“說是有位西涼軍中的都尉時時去酒坊喝酒,頗照顧她。”阿姨嗤了一聲,“當初他們入城時,你可見了?跟羌蠻胡子有什麼區彆?那樣的人,她竟也能彎得下腰去奉承!”
呃,這句該怎麼捧?
“來的都是客,”她委婉地說道,“你我這等小老百姓,拿那些西涼兵又有什麼辦法?自然是儘量奉承著,平安無事為上。”
阿姨瞥了她一眼,還有點不太友善。
“嗬嗬,”她發出了一聲冷笑,“誰讓咱們東三道上,隻出了這一個美人兒,自然多憐惜些。隻是陸小哥也當警醒些,彆為了那等女人,到時倒真同西涼兵起了爭執。”
……………………
她覺得有點不對勁。
一大車的柴火歸置妥當,夥計們收拾走人,街坊們也各自回家去做飯,留眉娘子一個在院子裡打掃,一抬眼便見到也正準備回家做飯的少年。
“陸小哥,你這幾日可是要買柴火?”
“嗯……我倒是不急,”她斟酌了一下,“待城外那些鬨哄哄的兵馬走了,再出城也不遲的。”
聽了這話,眉娘子停了掃帚,伸手便去扛柴火。
她吃了一驚。
“姐姐這是做什麼?”
“這幾日城外不太平,你先從我這裡取些柴去用便是。”
眉娘一邊說,一邊抱了一捆下來,便要往她家走,嚇得她整個人有點不知道手腳往哪裡放。
“若我缺了,向姐姐借便是,這幾日乾柴這麼貴,何必……”
“你這屋子,不像孤身一人的漢子住所,收拾得倒乾淨!依我看,未出閨閣的女郎住著也不差!”
放下柴火後的眉娘站在鹹魚這間陋室裡,環視一圈,評價了一番。
“若不是見你清早出門去鋪子,黃昏下工才回來,每日裡這屋子半點聲響也不聞,真要疑心藏了個替你收拾家務的娘子。”
“斷然沒有,”她連忙道,“我這般既無家業又無親友的人,哪裡會有什麼小娘子會看上我呢?”
這回換成了酒坊的女老板瞥她。
……難道她又說錯什麼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