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軍營是鬆弛懈怠的,這一點不假。
但那些吃肉喝酒,嬉笑打鬨的士兵們卻並非沒有戰鬥力。
他們的身材和肌肉,還有偶然一瞥的目光中不自覺帶上的凶殘,以及笑罵間會用鬥毆來決定勝負的習慣,西涼人的悍勇好鬥亦可見一斑。
到了夜間,整座營寨燈火通明,又有巡邏士兵,想要尋到陰影處躲藏也十分不易。
在這樣的軍營裡大開殺戒是一件既危險,又無助於救人的蠢事
她已經想好該怎麼做,唯一的問題是……這些婦女又該怎麼辦?
帳篷十分昏暗逼仄,空氣渾濁。十幾個婦女在裡麵擠得好似沙丁魚罐頭,一時拿不準她和眉娘到底什麼關係,見這少年身著西涼軍的軍服,又不知他到底是不是西涼兵?
終於還是有人小心發問了。
“你到底是不是西涼人?”
她看了那婦人一眼,搖了搖頭。
聲音變得急切起來,“那郎君能帶我們離開嗎?”
“營中有數千士兵,我隻有一人。”
婦人互相看了看,眼中藏不住的惶恐與急切就要變個樣時,眉娘忽然小心地開口了。
“妾必不留此,雖死無恨,若是哪位姐姐與妾心意相同,便冒這一次險又如何?”
帳外傳來了呼喝聲。
“老六!讓你去領那婦人來!你他媽是不是自己胡作非為去了!”
安置在帳篷門口的一點豆燈閃爍不定,帳內這些憔悴的婦人臉上神情也如此變幻著,有人覺得留下來也未必死,也有人覺得若是被抓住,恐怕死得更慘。
最後隻有兩個婦人向前一步,願意冒這個風險,一同出去。
【還不夠,讓她們不至於恨你,並因此而叫來士兵,這是必要的,】黑刃悄悄說道,【但還不夠,還缺一個幫忙的人,幫你製造一點混亂,這樣你才能走得放心。】
【……比如說?】
【比如說她。】
黑刃所指的那個年輕婦人全程都不曾吭過聲,也未曾哭泣過。
她蜷縮在角落的陰影裡,仿佛一尊木雕般安靜而無聲息,陸懸魚的目光轉向她時,那婦人的眼珠微微動了一下。
“娘子有什麼心願嗎?”
婦人轉過頭來,看向了她,“你那柄短刃,能借給我嗎?”
即使是在這群形容狼狽的婦人當中,她應當也是最為狼狽的一個,當她蜷縮起來時,衣衫尚能遮住大半身軀,但她伸出手臂時,身上幾乎所有的傷痕便都展露在麵前少年的眼中。
短刃藏在腕鞘裡,她隻需要手腕輕輕扭一下,便會滑落在手中。
但她將刀遞出去時,那個婦人很明顯不知道該怎麼持用它,反手拿住後,便在手中上下打量起來。
她還年輕,尚有好顏色,拿武器的手十分生疏,眼中卻半分留戀遲疑也沒有。
似乎察覺到少年欲言又止的目光,婦人抬頭看了他一眼,嘴角忽然露出一絲決然的笑意。
“快走吧。”
她領了幾名婦人,轉過一個拐角,小心翼翼繞開其餘兵士的目光,找到了送屍體出營寨的小推車。
幾個婦人疊起羅漢,塞進推車裡,民夫推著,運至營門口。
理論上來說,夜間開營寨門是頗為忌諱的事,而且進出皆需口令。
但這群西涼兵不需要。
……因為他們那個難以模仿的西涼口音,自己就是高級防偽口令。
“又來?!”士兵驚呼,“還剩了幾個?”
【你學會說西涼話了嗎?】黑刃冷不丁問了一句。
【我需要學西涼話嗎?】她淡定地回了一句。
伸出五根手指,高高舉起,比了一比,在士兵罵罵咧咧的背景音裡,不留身與名地離開。
附近的村莊被毀,十裡之內是斷然沒有人煙的。
城門也已關閉,要等到卯時才能開啟。
對鹹魚來說,這其實也不算什麼,她既不怕凍,也不怕黑,有一百種在荒原上過夜的辦法。
但現在一拖三就很麻煩,尤其初冬時節,天氣已經變得十分寒冷,不生火這麼在外麵待一夜,凍不死也要凍出肺炎來,在沒有抗生素的漢朝,這兩種發展都差不多一回事。
但是不確定西涼兵會不會騎馬追出來的前提下,在城外生火也不太對勁。
“郎君可有什麼去處?”兩名婦人小心翼翼地看著她。
眉娘也十分期待地看著她。
她思考了一會兒,從懷裡掏出了兩張餅子,“你們先把餅子分吃了。”
“……然後呢?”
然後?
她拍拍手,“跑起來啊!”
哪怕是冰天雪地,隻要你一直跑,你就凍不死。
二戰時被送去西伯利亞挖土豆的德國俘虜走著吃,站著睡,每睡15分鐘醒來運動運動再繼續睡,保命秘訣就是“生命在於運動”。
但三個婦人很顯然不太樂意這麼做。
烏雲遮月,田間荒蕪,白日在土路上走本來就磕磕絆絆,何況是大半夜在田地裡搞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