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人在旅途(2 / 2)

鹽豆子是之前泡好的,比以往更多加了一倍的鹽,這樣吃了在路上才有力氣。鹹魚覺得,這種吃法似乎跟喂馬相差也不太大……

吃鹽豆子的時候,偶爾就不免想起那個趁著深秋跑路的閃閃發亮的美男,他挑的時間就很好,深秋冷而乾燥,帶上兩條風乾豬肉上路也不怕壞掉,一路的郡縣又剛剛收過糧食,哪怕去歲收成不那麼好,總不會餓到這麼一位世家貴公子。

她這兩天倒是打到了兩隻斑鳩,但沒忍心自己留下。

隔壁孔乙己一家子都不是長途跋涉的料,這家按祖上來算是不折不扣的士人,按經濟狀況又與平民無異。

前不久喝了幾口井水,一家子開始下痢不止,士人那點典雅風範將要維持不住了。她上門送過一次藥,好歹有所緩解,現下出城長途跋涉,蕃氏和三郎看著倒還好,陳定的臉色又開始一日不如一日。

一隻斑鳩不足半斤,去了內臟,再拔了毛,其實也不剩幾兩,但好歹也算是一塊肉,同麥子一起煮了,就算是正經的一鍋肉糜,香味飄出來時,周圍人頻頻側目。

好歹這家人之後就有了些常識,再做飯時儘量選下風口,不那麼顯眼了。

但這仍然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雒陽城中雖有許多個“大將軍”,但除卻被十常侍們斬首的那一個外,範夔算是最為名至實歸的“大將軍”。他手下有幾十號健仆,在“金市”亦頗有威名,不僅許多公卿用他家的肉,甚至有傳言說,宮中的常侍們也會來他這裡買豬。

假以時日,怕不是第二個何進?可惜這一場動亂沒給他這樣的機會,縱然在雒陽城裡有如何的名氣,到底也得老老實實地跟著百姓們一起上了路。

他那幾輛馬車裡,柴米是不少的,醃肉也頗帶了些許,至於金帛更是裝了幾乎一車。路途泥濘,馬車沉重,幾番甚至將要陷入泥中,他也絕不肯將銀錢拋灑半分。

隻是帶得雖多,隨行的仆役也多,按照日行十裡的速度來看,兩月內也到不得長安,兒郎們忍饑挨餓該怎麼辦呢?

自打雒陽大火那一日開始,這樣的想法便漸漸在許多人心中產生了。

雒陽城中的官吏自然需要管理這支長長的隊伍,但他們同時也是遷徙的一員,也要照顧自家老小,也要操心糧米乾柴;

西涼騎兵也會負責管理這些百姓西遷,但他們更多地是四處巡邏,射殺每一個企圖返回雒陽,為關東聯軍添磚加瓦的人;

街坊鄰居間原本應當推舉德高望重的老人出來主事,但這樣的劫難之下,莫說有些老人為了不拖累兒女,不曾離開家園,便是跟著家人一同出門的,漸漸也開始有心無力起來。

當秩序的光輝照耀不到漫漫長安路上滿臉疲憊的百姓時,盜匪便漸漸產生了。

那些原本在城中活動的無賴地痞開始尋覓起了他們的目標,先是那些沒有宗族庇護,家中又沒有男人的孤兒寡母,一袋米也好,一捆柴也好,若是搶到兩隻雞,那也是一樁美事。

但最莽撞的無賴地痞也不會跑來招惹東三道這十幾戶人家,儘管這其中也有孤寡,而且十分好下手。

他們都聽說過那個殺豬匠的名聲。

那人看起來不過是個十七八歲的瘦弱少年,貌不驚人,聲音也啞得緊,就快要說不出話,怎麼看,都不過是個城牆根兒下討飯的乞兒模樣。

……天知道他如何有那樣的力氣?又如何有那樣的本事?

十常侍之亂那一夜,被那個殺豬匠所殺的,亦是城中隱隱有名的盜匪,出刀見血,殺人亦不眨眼的亡命徒,竟那樣悄無聲息地為他所殺?

……好似殺的不是幾名經曆過無數陣仗的老兵,而是案板上的豬玀!

這樣的消息傳出來時,盜匪們還有些半信半疑,一個黃口小兒,如何能以一敵四?

他走路不吭聲,吃飯不吭聲,晚上睡覺甚至沒有鼾聲!

隻是見了他拉弓射箭的本事之後,群盜們再無懷疑。

……這樣的神箭手竟然藏在市井間!

心中雖有不甘,卻也不敢對東三道這群鰥寡孤獨、老弱病殘隨意下手,隻好暫時尋覓其他更適合敲打的百姓來壓榨。

盜匪們自然是不敢隨意下手的,範夔卻不同。

他可不是什麼流寇無賴,他是雒陽城中赫赫有名的“大將軍”,羊四尚在時,他或許會看羊四的薄麵,放過這條街,但現在大家既然各憑本事吃飯,羊四又已經不在,這十幾戶人家憑什麼還不知情識趣一點,打開包袱,上繳些柴米油鹽,給他的兒郎們填填肚子呢?

他可知道羊家雖已破敗,家資仍有餘饒,若是能得了來,至少夠這幾十人半月吃用!

這樣的想法原本是不講道理的,但在這樣一條逃難的路上,大家各憑本事,本來也講不出多少道理。

這個四十歲上下的漢子在一處墳塋後反複踱步,遠遠地望著那一片炊煙陣陣之間,埋頭吃飯的瘦弱身影。

他看得那樣仔細,怎麼看也看不出特異之處,甚至看得將要冷笑起來了。

難道這群蠢人真以為那個貌不驚人的黃口小兒,隻憑一手箭術就能護得他們周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