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有些陰沉。
未至崤函,群山已漸漸自平地而起,雖近四月,山風卻依舊料峭,吹得人冷不丁就是一哆嗦。
今晚歇腳的地方名為柿樹溝,村莊本沒多少人,方寸也小得很,除卻旁邊百十畝梯田外,想要找片平坦地方,就隻能奔著村外那片山溝去。
安營紮寨這種事,百姓們其實沒什麼概念,隻要能尋到一處乾燥、平整、地勢並不低窪,附近還能取水的地方就行。
營地中漸漸有了賊之後,街坊們睡覺也會警醒些,自家的糧食牲畜也得盯緊,千萬不能被哪個蟊賊給順手牽羊了去。
但是今天有點不同,東三道的街坊鄰居們準備放下鋪蓋,支鍋造飯的行為被陸懸魚阻止了。
“離開雒陽已經有些日子,路上漸漸不太平起來,”她說,“依在下看,大家正應當守望相助些才是。”
街坊們有些發愣,“我們這一路,正是彼此照應著來,小哥今日所說,又是為何?”
她所說的,自然是為了防盜匪。
將推車擺開,作為天然工事圍成一圈,各家睡在裡側,便是遇到盜匪來襲,也能警醒禦敵。
這樣的布置有點折騰人,尤其是大家做飯和帳篷離得遠了些,也添了些麻煩。
這幾天的路程已經令大家十分疲憊,前路仍然遙遙無期,哪裡還願意這樣折騰呢?
街坊們又開始嘀嘀咕咕,交頭接耳時,羊家夫人倒是走了過來。
“陸郎君如此行事,可是聽到了什麼風聲?”
範夔那個一句話不說就準備下黑手的作風,她覺得不太適合拿來說。
“也不好說。”
但羊夫人隻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是‘金市’的範屠?”
……沒待她說些什麼,表情便不打自招了。
“夫人如何得知?”
夫人將目光投向忙著平整土地,清掃草叢的仆役和婢女,“範屠派人來過數次,均是為了借糧食的事。
“他行事素來霸道,郎君有此舉,怕是他忌憚郎君,對郎君不利了?”
“……也稱不上不利。”她有點尷尬,對她來說,這一類的地痞無賴黑惡勢力惹她跟上門送錢區彆也不大。
但是街坊鄰居們不同,若是範夔的打□□急跳牆,對這些平民下了手,那就很不對勁兒了。
“此皆我家之過。”
夫人突然斂容拜了一拜,嚇了她一跳,“如何能這麼說呢?”
“郎君並非此處之人,又無半個知交故舊,反因我家略積薄財,引來惡徒覬覦而累及郎君,如何不是我家的過錯呢?”
……話也不能這麼說。
雖無知交,但故舊也還慢慢地有了幾家。
東三道上的鄰居們,有雞賊的,有聒噪的,有刁蠻的,還有偶爾不講公德心的。
但都跟她有點兒關係。
每一個同她有點兒關係的人,都很寶貴。
天已經完全地黑下來了。
狂風愈急。
街坊們將大小不一的簡陋帳篷搭在一起,聽著遠處滾滾雷聲,也覺得這樣還不錯。
隻有陸郎君一個留在外麵,披了個油布改的鬥篷,守著火堆,替大家守夜。
但這樣的風雨夜裡,怎麼可能有蟊賊來偷東西?
有好心的勸了他幾句,請他早點尋林子裡去避避雨,他聽過之後道了謝,也未曾挪動半分。
雖說這位陸郎君品行高潔,行俠義事,但他有時候吧……
雷聲漸近,這樣的嘟嘟囔囔聲漸漸消了,有婦人起身,小心看一看糧食是否收進了帳篷中,鋪的油布又是否穩妥。
這一樁是最要緊不過的,受了潮的糧食吃不得多久,便要發黴,任什麼事都比不得它。
群山之間,頻頻被閃電照亮,偶爾一個驚雷落下來,劈在遠處一棵老樹上,炸開一片刺目電光。
這樣的天氣到底能不能上樹?鹹魚有點摸不準。
但這樣的天氣不適合拉弓射箭,隻要對諸般武藝略有涉獵的人便一清二楚。
因而她並沒有消耗掉所有耐心,就隻是那樣隨便地等了一等,戌時未過,山腳處便轉出了一群提著火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