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格卻已經收斂好情緒,換回了缺乏起伏的利落說話腔調:“他們的決策沒錯,不用處罰。”
他一向給予執行任務的下屬幾乎絕對的決策權。戰場瞬息萬變,如果每個決定都要層層請示,隻會釀成大禍。
也正是這份對反抗軍成員能力的無條件信任,換來了內部各級對指揮官的尊敬。
見西格不打算追究巡邏隊攻擊外加放跑公主的責任,秘書官頓時覺得自己剛才的擔心是多餘的——指揮官閣下的判斷當然不會因為私情動搖。
肯定不會!
“巡邏隊已經鎖定太空盜艦隊的航向和大致位置,預估坐標已經發送到您那。小隊已經整備後再度出發攔截。由於潮汐已退,預計6小時16分後與敵方目標接觸。您看?要增援或者改變計劃嗎?”
“我也——”西格驟然收聲。
他又一闔目,什麼都沒發生似地掃了一眼坐標圖:“接觸地點接近自由聯盟的勢力範圍。”
秘書官也仿佛沒聽到長官改口,流暢地順著西格的意思擬定方案:“那麼,我立刻和陶朱雙蛇集團聯係。在聯盟的空域附近,估計需要他們的人出麵,作為第三方斡旋談判。”
西格頷首:“就那麼處理。”
語畢,他看向回廊外的夕色。
半明半暗的天幕之上,首都星的兩個月亮已然升起。雖然沿用了“月亮”這個稱呼,與環繞人類文明搖籃那皎潔且唯一的白色衛星不同,它們常年泛著淡淡的橙紅。
西格的故鄉戴拉星在傍晚時分,則是另一種景致:
當主星的光輝退卻,不論在哪都能看見衛星環。環繞戴拉的細小天體連綴成串,宛如一條橫貫天空的淡藍紫色珍珠項鏈。
許多年前某天的衛星環分外明亮,至今在他記憶深處綿長地燃燒。
西格收回視線,重新邁開步伐。軍車早在回廊儘頭的小廣場上等候。
就在秘書官以為剛才的事件已經處理完畢時,西格猛地駐足,側首淡然吩咐:“另外,絕對禁止擊沉敵艦,務必確保她——安戈涅的安全。”
秘書官利落應下,心頭卻又飄來一朵憂慮的雲。
※
通訊頻道裡歡聲雷動,太空盜們吹口哨的吹口哨,唱歌的唱歌,慶賀他們千鈞一發,成功從死神爪下脫逃。
艦長室裡,安戈涅癱在安全座椅裡,半眯著眼睛,甚至沒力氣抬手,去解那緊得像要嵌進肉裡的安全帶。
呼——隨著長長吐氣,躍遷的暈眩減弱,她終於有了點活著的實感。
趕上了。
趁著火力減弱,幽靈鯊號跳入了陡然出現的星空潮汐浪尖,躍遷到了這一片小行星帶的對側,暫時甩掉了追兵。
金屬薄荷的氣息兜頭籠罩下來,哢嗒輕響,安全帶鬆開。
“我有話和你說。”
安戈涅懨懨地睜眼,對上哥利亞的異色瞳。
紅發alpha打量了她片刻,不太確定地問:“第一次躍遷?”
安戈涅點頭又搖頭,確認自己不會一張口就吐出來,才低低說:“第一次在清醒的狀況下躍遷。”
哥利亞撓了撓鼻尖。他這才想起,民用飛船躍遷前都會讓乘客進入睡眠。
衝入星空潮汐的瞬間,船隻必須停止重力模擬等輔助係統。劇烈顛簸翻轉之下,那種內臟仿佛要移位的體驗,對不少太空盜來說都頗為煎熬。
更不用說眼前的omega了。
“抱歉……”哥利亞喃喃,顯然不是很清楚自己在為什麼道歉。
安戈涅不打算在這事上多費口舌。她略微坐直,等著他切入正題:“你想說什麼?”
然而,在她麵前傻站了幾秒後,哥利亞猛地轉身。
安戈涅不明所以,用眼神追著他的背影,卻見這家夥到牆邊的飲水裝置那裡,拿了杯加熱過的純淨水回來。
啊?安戈涅頭上幾乎要冒出一個問號。
她不主動接過,哥利亞就尷尬起來。他的紅發略長,在腦後紮成一個小辮,苦惱時他就不自禁地去撥弄發辮,比如現在。
“呃——喝點熱水,會好受一點。”
吃藥比喝水有用。安戈涅忍耐住扁嘴的衝動,接過杯子,再問一遍:“所以你想和我說什麼?”
哥利亞咬牙,終於說了出來:“你判斷得沒錯,如果沒有你發出訊息拖時間,我們肯定都完蛋了。……作為領袖,我替所有人謝謝你。安戈涅,你願不願——”
安戈涅微笑著打斷他:“你救了我一次,我也救了你一次。我欠你的謝禮,這樣可以算還清了嗎?”
她的語調很輕柔。但他們攜手度過險境所催生的溫情氣氛,就像個巨大的氣泡,因為她鐵壁般的笑語毫無征兆地破裂了。
紅發青年表情有一瞬間空白。
她不需要這個alpha任何多餘的欣賞或是依戀。趁著敵襲的餘韻尚未消退,她要充分利用哥利亞對叛軍的危機感,以及他作為團隊領袖擔負的責任,先一步打消他可能抱持的荒謬念頭。
安戈涅將水杯隨手一放,起身清聲說:
“叛軍現在的首要目標成了我,我留在這裡隻會拖累你們。哥利亞先生,請讓我離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