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晴日暖,溫嫤毓卻覺得,有些遍體生寒。
喜轎外鑼鼓喧天,紅浪灼灼。
溫府的花轎隊伍就那麼蜿蜒著,向陸府緩緩而去。
洞房內,喜婆高啼賀詞。
溫嫤毓感受著紅棗桂圓撒落在她肩頭、手背,再緩緩滾過那一雙繡著並蒂蓮花樣繡鞋的紅色團絨上,她才終於感到緊張。
是出嫁的悸動,壓不下的期待,與絲絲縷縷的欣喜。
不過這剛剛萌芽的甜蜜很快就被澆滅了。
適時的,一柄銅色秤杆挑開她麵前的紅蓋頭,溫嫤毓抬眸,映入眼簾的是麵前陸時彥的臉。
他一身正紅喜服,卻麵容冷硬,一雙點墨般漆黑的瞳,的確豐神俊朗,卻好像並沒什麼喜色,目光有些出神,仿佛是在透過她,找尋另一個人的影子。
溫嫤毓強裝鎮定,衝他展顏一笑。
她本就俏麗,那笑靨任誰看了都應動容。
陸時彥卻隻微愣了一瞬,而後不輕不重的將喜秤放回喜婆手中,轉身入席。
那晚陸時彥假意喝的爛醉,由婢女扶著進了臥房,卻未睜開過眼。
新婚夜,二人分衾而寢,同床異夢。
龍鳳喜燭融化凝出的臘滴殷紅似血,潺潺而下,如淚,如泣。
此後三年,陸時彥未碰過她一次。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陸老太太不知其中曲折,本對溫嫤毓嫁妝的數目便心存微詞,三年無所出更是不滿。
此時,後母孟婉許了陸老太太不儘好處,願將溫嫤瑤嫁進陸府。
於是一碗碗“補藥”被送進了鐘秀軒。
建安二十六年春,溫嫤毓病了。
建安二十六年秋,溫嫤毓已病入膏肓。那日,她望著混沌藥湯發怔,良久,試探著將補藥倒入窗下,那盆伴她多年的春蘭中。
春蘭死了。
……
她笑了又哭,哭了又笑。
可憐她深陷局中,錯把毒藥當良藥,待到發覺,木已成舟,她這幅身體早已遂了他們的願,一觸即潰。
*
建安二十七年,上元節前夕。
鐘秀軒那巍巍顫動的燭芯終還是滅了。
一聲輕響,最後一縷燭煙分外孱弱,蜿蜒著越來越淡,淹沒進滿室低迷裡。
溫嫤毓隻覺凍僵的四肢慢慢回溫,心口的重石緩緩而起。
二十年的光景,於生命來說如花一般短暫,她還未能好好綻放,便被冷硬霜雪逼退,化作春泥。
往事走馬燈般輪轉眼前,最終停留在三年前那個金秋。
溫嫤毓恍惚看見,參天銀杏樹下,自己身著粉煙羅裙的纖細身影。
……
一個小沙彌顛顛跑過來,要給她一枚平安符,她心有疑惑不肯收。
小沙彌卻笑盈盈的
“施主,師傅既說這是您的機緣,便隻能經您收下,還望莫要推拒。”
溫嫤毓推辭無法,這才慎重接過。
這平安符不似普通的廟堂貢品,沒有繁複花紋,邊角裁修十分考究,緞麵底料更是上乘,觸手溫潤微涼。
本朝以深色為貴,這一方符籙黑如墨染,無多勾勒,隻在正中的位置拿金線繡了“平安”二字。
她心覺這平安符處處皆為上乘,不應是隨意贈人之物,想再細問小沙彌個中緣由,可抬起頭來哪還有半個人影。
麵前隻有參天古樹,銀杏葉澄黃亮眼,色如撒金,也像她手裡平安符繡字間,爍著光的金線。
……
戶部侍郎溫泓嫡長女,翰林院侍講陸時彥之妻,溫氏瑾毓。
年方十九,未及桃李,枯敗在上元節前,最後的暮冬寒夜裡。
呼嘯夜風已不知何時悄然了噤聲,一時間萬籟俱靜。
午夜天色濃鬱低沉,翻湧墨色裡無聲凝結出點點白霜,一點,兩點,一片兩片,由點及線,由線及麵。
像鴻雁鵠毛飄落滿地,寂寂庭院終綻放出白皙花容。
霜華滿地,觸目驚心。
定京城落雪了,注定又是一個晚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