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冷不防聽見人聲,先是吃驚,來不及拭淚便回頭看去,原來是個白頭老翁,正在不遠處一株桃樹下含笑而立。
黛玉又驚又喜,不及細看,便問道:“老先生,敢問這裡是什麼地方?”
那老翁答道:“這山亙古無人走到,本來沒有什麼名字;隻因一千五百年前,曾有女仙在這裡隱居修道,於山中遍植桃樹,雖然每年三四月間桃夭芳菲,美不勝收,可是到了六七月間桃實成熟,落得滿山穀都是,鳥獸也吃它不儘,最後壞掉爛掉的不知有多少,所以又叫‘爛桃山’。”
黛玉聽他娓娓道來,仿如親見一般,心中一動,猛然想到這山既然從無人至,這老翁又如何知道得這般詳細?且他人老體弱,又怎麼有氣力獨自來這深山裡?
如此一想,就不由得抬眼偷偷打量那老翁,隻見他一身寬袍廣袖,氣度超逸,鶴發蒼顏,麵色紅潤,肌膚瑩白如玉,比嬰兒還要來得細膩無暇,尤其一雙眼睛神光離合,顧盼有神,一身的仙風道骨,迥非凡俗之流。
黛玉便知道自己猜對了,心中大喜,急忙趨近前拜道:“老神仙,弟子因故迷失在這山中,不知來路,望乞大發慈悲,指點弟子歸家,感恩不儘!”
那老翁微笑道:“你這小姑娘,怎麼年紀輕輕就糊塗了?你的歸路在哪裡,不去問你自己,卻來問我?”
黛玉聞言,靈機微有觸動,但仔細去想,又好似隔了一層,隻好答道:“弟子本是草木精靈,雖曆劫成人,卻夙因儘昧,對過去種種來曆,已經全然忘卻,因此並不知道歸路。”
老翁笑道:“你這是時機未到,所以暫時走了彎路。等將來時機到了,自然就會如夢初醒,悟徹前因後果,回首便是歸途。隻是麼,這自家的東西隻能從自家得來,旁人卻是幫不了你的。”隨即誦了一首偈子,道:“通達本法心,無法無非法。悟了同未悟,無心亦無法。”
黛玉聞言,心地清涼,雖然一時間難以參透其中的玄機妙理,已是福至心靈,當即伏倒在地,請問神仙名號,並求歸為門下,拜師學道。
老翁麵色微動,似有所得,繼而哈哈大笑起來,欣然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而人遁其一,果然不假。”又示意黛玉起身,一邊笑道:“我乃是菩提祖師,因有前緣尚未遇合,暫時盤桓在此,洞府就在前麵靈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你雖是仙根慧質,生有自來,論理卻也是做不得我的徒弟呢。”
黛玉連忙想要再拜,竟然拜不下去,仿佛被一股柔和之力托起,一下子便輕輕站了起來,無可奈何之下,還想再度求告,祖師已溫聲道:“你莫要著急,待我說給你聽。
“天下間有四大部洲,隻有南瞻部洲是業力之地,福報、壽命皆為最次,可是昔年我證道的地方,也正是在這裡。於是我發下宏願,要助後來的善行者,使那裡的眾生得正善之門、解脫之法。
“隻是那眾生貪淫樂禍,陷入是非之海已久,正是魔高孽重,執迷不悟;而那個善行者,除非有舍身度人之念,全出於自願,然後費儘心力,經曆千難萬險,否則不僅不能令眾生回頭,自己也要為魔侵擾,身隕道消。
“我雖然是要應誓,卻從來不肯負人,因此千萬年來潛心推算,一定要讓那行善的人也完善功、得善果才好。隻可惜天意難違,任是我百般算計總也差了一籌,直到前日洞中靜坐,忽然心血來潮,卜得同人於野。當時還有不解,今日見你,才知道上天果然有好生樂善之德,這樣事就可以成了,我與你的師徒緣分自然也就到了。”
黛玉本自焦慮,後來聽祖師口風並不甚緊,仿佛有回轉的餘地,便漸漸定下心來,等聽到這裡,雖不明白其中關竅,也實在是喜不自勝,見祖師微微而笑,注視自己,再不等招呼,即刻下拜,果然拜了下去,道:“弟子林黛玉,拜見師父!”
祖師麵露喜容,待她行完拜師禮,便叫了起身,沉吟道:“你這俗家名字係定來路,不可輕棄,但到底是閨名,與人往來時不好稱呼。這樣,我門中有十二個字,到你恰好排到‘悟’字輩,《起信論》上說:‘一切諸法,從本以來,離言說相,離名字相,離心緣法,畢竟平等,無有變異,不可破壞,唯是一心,故名真如。’你的法名就叫‘悟真’吧。”
黛玉行禮拜謝,自此歸於菩提祖師門下,隨祖師去斜月三星洞修道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