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悟空卻道:“師姐說的什麼話!師弟我是個老實人,你也莫要哄我。你卻不知,我入門至今,師父都還不曾傳授我丁點道法哩!”
黛玉見他目蘊精光,似有不快之色,迥異於先前笑嘻嘻的模樣,真像個小孩子一般,翻臉如同翻書,還半點不懂得遮掩,覺得好笑之餘,又忍不住想逗弄他一下,便故作詫異,問道:“哦?那你平時都學些什麼?”
孫悟空連聲道:“不好說!不好說!無非是些掃地鋤園,養花修樹之事!”
黛玉作恍然狀“哦”了一聲,調侃道:“原來如此。想必你是怕苦嫌累了?”
孫悟空一聽,如何了得?他天生是個急性子,最受不得人激他,此時又涉世未深,不知黛玉是與他玩笑,隻以為是真個誤會他,不禁跳腳,急道:“我何時怕苦嫌累了!想當初我一心尋仙訪道,四處漂泊,吃了多少苦頭?又何曾叫過一聲苦!師父若肯傳我大道,再苦再難我也不在話下!偏偏他老人家有些滴氵達,既收了我,又不肯教我真本事,隻命我尋柴燃火,挑水運漿。此事凡人皆可做得,於修道人又有什麼益處!”
黛玉先是忍俊不禁,後來見他如此急躁,竟觸動心靈,陡然生出一種眀悟,當下不由得歎道:“可憐,可憐,當初我也如你一般!如今見你,這才知道為什麼說‘道不可以輕傳’。可見事情來得太容易,也不見得是好事呢。”
孫悟空一愣,聽出她話中彆有深意,連忙問道:“師姐此話怎講?”
黛玉道:“天下萬物,皆有儘時,此乃天數,不可逆轉。我等修行的人卻千方百計想要跳出這個命數,謀求與天地同存,這是逆天而行,若無絕大毅力,秉持無上定性,如何能夠做到?因此仙師大多重道尊經,決不輕許濫傳,考校非常嚴苛。莫說是神佛仙業,就是凡間的學問,也從來沒有人可以輕易得到的。你先想一想,是不是這個道理?”
孫悟空略想了想,仍是半信半疑,道:“道理雖然不假,怎地我在凡間卻從未聽說過?”
黛玉微微哂笑,道:“你與凡人才打過多少交道?他們見你,怕是跑還來不及,怎麼會同你講這些?你當我騙你麼?也罷,我就給你講個‘圯橋三敬履’的故事吧。”
孫悟空奇道:“‘圯橋三敬履’,這是什麼?”
黛玉道:“這是南瞻部洲舊事。是說有一個年輕人,見到一個老翁坐在石橋上,忽然把鞋子扔到了橋下,然後命他去撿回來。年輕人憐他老弱,就依言而行,老翁卻又將鞋子扔下,喊他再撿來。如此做了三次。年輕人雖然惱怒,念在他年長,仍然取來,跪獻於前。老翁歎道:‘孺子可教!’於是夜授天書,乃是《太公兵法》。年輕人得到這本書,從此運籌帷幄,決勝千裡之外,匡扶人主,建下了不世功業。”
孫悟空聽得入神,心中已有觸動,但他天生便有一股不肯輕易認輸的勁頭,而且以為這是凡人之事,不能與自己作比,嘴上猶有些不服氣,就笑嘻嘻道:“這事卻好辦!我生來無性,人若罵我,我也不惱,人若打我,我亦不嗔,還倒陪他一個禮。這個不難,不難!”
黛玉微微一笑,道:“你真當‘三敬履’就完了麼?怎不想想為什麼是夜授天書?那老翁並不是立刻就傳了書給他,而是穿上鞋子之後,又約年輕人五日後、天明時,於橋上相見。年輕人如約準時到達,不料老翁提前已到,反斥責他誤時,又約五日後再見。第二次老翁又提前而至,然後再約。到了第三次,年輕人索性半夜便在橋上等候,終於打動老翁,這才得了書,因此叫作‘夜授天書’。師弟,這年輕人若無此等精誠隱忍,何以有日後成就?這還是凡人功業,你之所求比之又如何?”
孫悟空不免訕訕而笑,道:“師姐怎地也學了老師父滴氵達,一個故事偏生分成兩篇講,原來是在這裡等著我呢。”
黛玉見他仍尚未悟,便正色道:“修行總以衝虛守靜、靈府平寧為要,最忌心猿意馬、神不守舍。我本來見你鐘靈獨秀,固然極好,隻因為出身異類,天生總有一種難馴的野性,遇事時還能憑決心戰勝,無事時反而難以察覺約束。
“試想你從前在東、南二洲訪道,尚且不覺得煩累,為什麼現在做些許雜事,便忍不住出言抱怨?師父既然收你為徒,還怕他不肯教你麼?意亂欺心,本是修行大忌,若不能堅毅不拔、動心忍性,絕難駕馭調伏;假使仙緣來得更容易些,又要平添幾分浮躁輕狂,再不警惕自省,恐怕還會增加魔難,那就是禍非福了。”
孫悟空本有慧根,聽了這話,如遭當頭棒喝,回想近來所為,不禁悚然而驚,又知這番話實乃推心置腹,心中大為震動,當即深深下拜,道:“我知道錯了!多謝師姐教我,感激不儘!”
黛玉見狀,也甚覺欣慰,伸手將他扶起,含笑道:“你肯聽勸,可見智慧與福德都是不差,如果肯用心,處處都是修行。這其中的道理,你還要好好體會才是。”
孫悟空誠心受教,果然不久後便得祖師開始傳授伏魔誅邪的功夫,自此深敬黛玉,於親近之中更多了一種信服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