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悟空道：“隻因一次宴飲時，有老猿於席間壽儘，樂極生悲，觸動我生死之念，自此道心開發，這才出海尋仙訪道。”

黛玉不由得心生讚歎，道：“你能有此遠慮，真可謂生具仙緣了。”又想起兩人初見時之言，微微蹙眉道：“你這出海可是去了南瞻部洲？那裡的人心思機巧，多欺多詐，你生得這般相貌，怕是從此磨難多矣。”

孫悟空笑道：“依我看來，倒也無甚難處。隻最初不通人言，鬨了好些笑話；又有些心懷不軌之人，認我作猿猴成精，想抓了我去或賣或殺。不過他們也隻是些凡夫俗子，都不是我敵手。且我生來通靈，混跡不多時，便漸漸通曉人語，世人就以為我是人生猴相，雖難免嘲笑，卻也不再視我如異類，那時行事就十分便宜了。”

這番話說得十分輕描淡寫，許多緊要之處都是一語帶過，黛玉卻不難想見其中的驚心動魄。她原就是敏感多情之輩，聽到後來，不禁憐意大起，輕歎道：“唉，我本以為做人已經夠苦的了，不料你這小猴子，受過的苦竟比人還要多，可憐啊！可憐！”

這一聲歎息飽含無限傷感與痛惜，又如雲水般溫柔，孫悟空不禁微微怔住。

他獨自遊方十數年，吃苦有過，遇險更不少，但他從來不覺得有什麼痛苦委屈，可是如今聽得這樣一歎，不知為什麼，他心中驀地一酸，恍然覺出一陣痛楚，仿佛心間早已傷痕累累，卻到今日方才發覺，此時一起迸發席卷心頭，直痛得他聲咽氣堵，眼眶酸脹，一時竟忍不住墮下淚來。

這一落淚真是非同小可，倒把孫悟空驚得回了神。他畢竟生性要強，又十分好臉麵，這樣人前落淚，難免覺得羞恥；想要掩飾過去，偏偏那股子淚意來勢洶洶，實在是遏止不住。他雖然不解自己為何突然失態至此，卻怕黛玉笑話他，心念急轉，索性流著眼淚哀求道：“師姊既然可憐我，還請先教教我學那歌訣總綱罷！”

黛玉先前見他落淚，已是嚇了一跳，現在聽他求告，便也不疑有它，隻是覺得哭笑不得，隻好柔聲哄慰道：“我當多大的事呢，這也值當你哭？我又沒說不教你，快彆哭了。”又拿出手帕替他拭淚，見他仍是淚流不止，真是又好笑又無奈，道：“剛剛才說你像小孩子，轉眼你倒真哭上了。你肯學東西，我高興還來不及，哪裡就至於這個樣子？還是要當大丈夫的人呢，怎麼就這麼點出息？”

孫悟空臊得麵皮發紅，這樣一來淚意便漸漸歇了下去，他也不好辯解，乾脆追問道：“師姊就說何時教我罷！”

黛玉拿他沒辦法，心裡推算了下時間，沉吟道：“這幾日我暫時脫不開身，且等到三日之後再教你。”

孫悟空知道她時常要外出采藥煉丹，連忙問道：“師姊近來又有收獲了麼？可需要我作幫手？”

黛玉笑道：“也不是什麼難事，就是要費些時候去守，何必拉上你受這個罪？你若有這個功夫，不妨將那歌訣謄寫下來，方便我到時為你講解，也可時常自行揣摩。”

孫悟空愣了下，遲疑道：“這倒不難，隻是我不善書寫，隻怕汙了師姊的眼。”

黛玉以為他有好勝之心，並不以為意，回道：“書寫是要下苦功夫的，你才練了多久，寫不好才是正常，我豈會因此看輕你？你不要怕丟醜，隻管端正態度，總有練出來的一天。”

孫悟空頗有些欲言又止，到底應了下來，兩人就此議定。孫悟空因方才失態，心中仍覺得不自在，便就此告辭，分頭準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