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爺去哪?”他問道。
“就在這附近走走,我也瞧一瞧這雲川百姓生活如何?”
從上午到夕陽將晚,馬車停在了一座廟祠。
這廟祠雖不氣派,卻也修繕得宜,未見一絲破舊之相,那祠名為仙女祠,來往進出的大多都是女子。
孟紹庭看了一眼孟管家,他隻笑容可掬地裝傻,“不知怎的,就走到這裡來了。”
孟紹庭沒說什麼,步入仙女祠內,恰好祠內女子離開,於是這仙女祠內便隻剩了他們。
廟內,便隻有位似乎是廟祝的中年男人打掃收拾。
他站於那祠內,久久未曾說話。
孟津也安靜地站在他身後,因為一直跟在他身邊,孟津是最清楚相爺對南姑娘的感情的。
當年相爺高中進士,因朝中無人,被下放雲川的一個落後縣城做縣令。他任期內,勵精圖治,將縣治治理得僅僅有條,本該到升遷之機,誰成想雲川突發大疫。
那瘟疫來的極為迅猛,短短幾日,便蔓延整個雲川境內,朝廷為了防止疫病擴散,很快便封鎖了整個雲川,隻許進不許出。
那時,作為知縣的相爺日日操勞,很快也感染了疫病,而他不知是不是因為身體好些,比相爺多撐了些時日。
他眼見整個雲川被疫病籠罩,哀鴻遍野,滿地屍骸無人問津。
相爺雖有藥吊著,卻也一日日形銷骨瘦,眼看著人也不行了。
他心急如焚。
這時候,南姑娘來了。
他至今都還記得……
即至傍晚,天陰沉沉的,被濃霧濃罩,這雲川不但被朝廷放棄了,仿佛連天地也要將他們隔絕開。
直至,這天間,陡然出現一抹紅色身影,由那霧靄深處,漸行漸近。
她旁邊是滿地屍骸,而她如同是開在那腐屍上的曼殊沙華,那昏暗天地間的唯一一抹亮色。
恍惚間,他聽見烽火台上的相爺對他說,“這是地獄來勾魂的使者,要來勾他魂去了。”
她是否從地獄來,不得而知,但確實是來勾魂的。
不止相爺的魂被勾走了,那一刻,他的魂也被勾走了,隻是他清楚自己的身份,從來不敢說,也不能說。
他這般人,一生都是下人,南姑娘那樣的人哪是他能肖想得起的。
這仙女祠便是雲川百姓為南姑娘立的,她於這雲川郡一郡百姓都有再造之恩。
起先這廟祠還沒有這般大得,立於那之上的也不過隻是一具泥塑罷了。
如今,那泥塑成了彩繪石像。
隻是這石像到底不如南姑娘萬分之一。
“這石像不像她,還不如當初的泥塑傳神。”良久,孟紹庭道。
“那雕刻之人估計連南姑娘麵都沒見過,怎麼能刻畫得像呢!”孟津回他。
“走吧!”他有些索然無味。
孟紹庭駕著馬與兩輛馬車擦肩而過。
…
京城,羊角巷,一處二進的宅院,院內曬著藥材,一婦人正在打理。
夕陽順著滿牆的爬山虎爬進院裡,朱紅的大門被咚咚敲響。
老婦人耳朵動了動,問,“哪個?”
“師娘,是我。”
婦人麵露詫,脫了身上圍裙。門打開,外邊站著一目光略帶滄桑的白衣男人。
他今日特地收拾過了,剃了那留了許久的胡子,頭發束的十分整齊。
“聞舟?”婦人有些不確定地打量他。
“師娘,是我。”
眼前的男人同昔年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變了許多,但依稀能看出幾分當年的影子。
“走了二十年,你竟也真的狠心一次也不回來。這麼多年你師父你一直掛著你。”
喻聞舟眼眶不由泛紅,他撲通跪倒在地,聲音酸澀,“我對不住你和師父。”
當年發生那件事後,因為江玉柔懷孕,喻聞舟為了負責,隻好答應和江玉柔成親。隻是兩人性情不合,時常會有爭吵,成親前夕,江玉柔負氣出走,不知去了哪裡。
他心灰意冷之下,遠走中原,整日用酒來麻痹自己,渾渾噩噩許多年,等他勉強走出來後,卻早已物是人非。
“你是沒臉見我們,養你那麼大,你倒好,走得一聲不吭,你就等你師父回來收拾你吧!”老婦人柳眉微豎。
“聞舟但憑師父師娘處置。”他重重磕著頭,那一聲聲,響亮異常,不一會便磕得頭破血流。
“好了,你這是做什麼?”婦人去攔他,卻見他眼底含淚,幾乎要滾下。
昔日翩翩少年郎,如今卻被風霜爬滿,婦人也不覺有些眼熱。
喻聞三歲就被送入蝶穀,那時她剛懷著南笙,喻聞舟也是她自小照看著長大的。當初他不辭而彆,自己不是沒有埋怨他,隻是如今二十年已過,她是半截身子埋土裡的人,氣也氣了,見到他,到底還是開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