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君漸咬著牙,聲音從牙縫中擠出來:“是。”
池重台心一梗,無言以對。
原來這孩子好這口,難怪對他家阿離從來沒有好臉色。
平了平心中的驚駭,回頭瞅見守在許如風床前的江映雪,池重台又疑道:“這位姑娘怎麼沒畫黑麵妝?”
“……”
藥師殿內一時無聲,落針可聞。
半晌,江映雪生硬地開口:“我不喜。”
池重台欣慰點頭。
終於有一個審美正常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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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清派四人傷了元氣,行動不便,於是打著天衍宗弟子的名義在萬佛宗養傷(混吃混喝)。
期間,萬佛宗派人去大黑山無底洞查看,證實了池將離一行人所言非虛。
萬佛宗公關部飛信天衍宗,贈重金對天衍宗表達了感謝之意,並委婉地表示希望不要將此事外傳。
至於大黑山山腳下的萬家村,萬佛宗的和尚們在此誦經設齋,連開三天法會,帶領村民禮佛拜懺,追薦亡靈。
而那廟中湧出的一條金河並萬家村村民藏匿的金幣,當然全部收歸萬佛宗,美曰其名:香火錢。
撥雲見日,晴光大好。
經過三天的修養,池將離已經行動如常,她在屋裡悶得久了,受多了藥師殿揮之不去的藥味兒,於是傍晚時趁著天光未暗,獨自一人出來透透氣。
山間晚風徐徐。
池將離身上傷口正結痂,她帶個白紗飄飄的帷帽在頭上,一來防止傷容嚇壞彆人,二來也為避免被池重台認出來。
若二叔知道她把自己搞成這幅慘樣,肯定心疼得滴血,屆時必然化身護娃狂魔,找風清派和萬佛宗的麻煩,與她同行的林君漸等人也必遭到詰難。
這是池將離不願意看到的。
思索間,她已行至緣空寺主殿。
憑欄遠眺,火燒雲漫了整個西天。
炫煌的霞光瑰麗紅火,將鎏金佛殿映照得熠熠生輝。
夕陽欲頹,輝映眼前的秋林,絕壁飛泉,洗儘人間鉛華。
古刹或星羅棋布,或挨擠連片,飄出縷縷嫋嫋的青煙,那是寺院的香火,是眾生的祈告。
風中彌漫著梵香的味道。
林君漸尋至殿下石階,仰頭望去,見金色輝光中,少女站立萬山之巔俯瞰群山,衣袂飄飄間,恍疑神女下羅浮。
那少女觀了會兒景,轉身進了身後的大雄寶殿。
她不是神女,她是眾生。
夕陽斜進大殿,給滿壁神佛渡上了一層充滿神性的光輝。
金剛怒目,菩薩低眉,一個個彩塑栩栩如生,廡殿頂很高,雕梁畫棟,繪的五色經文。
世尊如來浴在夕陽中笑得悲憫,池將離跪立佛祖腳下,閉目合十,心中默念:“佛祖菩薩,我不貪心,我隻求三個願望!”
“第一,平平安安地活著。求求了!我不要被萬劍穿心!我又怕痛又怕死!求佛祖保佑。”
“第二,希望有朝一日能回家。我的老家您知道吧,那邊也在您的業務範圍之內的對吧?”
“這第三嘛,我還得再想想,許什麼願好呢?”
她閉目,凝眉歪著頭,非常認真地思考,以至於完全沒發覺身後的光被人擋住。
池將離嬌小的身軀被籠罩在來人陰影之中。
林君漸就這樣一瞬不瞬地盯著她虔誠祈願的背影。
他陰暗地想,池將離的心願裡,一定有對他的詛咒。
是求他孤寡終身,不得好死?
亦或是天誅地滅,魂散道消?
他真的很想知道。
窺探彆人的內心所想,是正道不容的禁術。
然而,他此刻瘋狂滋長的偷窺欲,戰勝了心中堅守的原則。
他真的很想知道。
與此同時,池將離的內心同樣在苦苦掙紮。
她真的很想把這個願望留給自己,可是寒露的夜晚,她答應了林君漸要為他祈福。
偏偏,她一上來就和佛祖說了她不貪心這種虛頭巴腦的假話!
媽媽和她說過,佛祖不喜歡說謊的孩子。
佛祖是不能欺騙的!
狠了狠心,池將離重重一個頭磕下去,“咚”得一聲響。
“諸佛在上,願林君漸長歌有和,獨行有燈。”
林君漸用讀心術聽得明明白白,她說:“願林君漸長歌有和,獨行有燈。”
他的心暮然狂跳起來。
一時間,強烈的窒息感席卷他的全身,幾乎讓他難以站立。
這個在佛前為他祈願的,真的是靈樞府慣大的明珠,那個不可一世的天之驕女嗎?
荒謬!太荒謬了!
池將離許完願,起身,像是有所感應,猛然回頭,見林君漸逆光站在大門外。
他的背後,是萬丈霞光。
池將離的語調不自覺輕快起來:“林君漸,你來啦!”
林君漸瞳孔放大,死死盯著她。
池將離出了大殿,來到他身邊,見他恍恍惚惚,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林君漸?”
他這才回過神,低低應了句:“嗯。”
池將離嘟嘴:“我剛才喊你,你怎麼不理我?”
林君漸:“……”
池將離不滿:“你老是這樣,喊你總是不回應,還擺出一副臭臉給彆人看,這樣很沒禮貌耶。”
她往憑欄處走去,撩開麵前白紗望了眼遠山,又放了回去,轉身倚在漢白玉圍欄上,隔著麵紗看著林君漸。
“對我這樣倒是沒什麼,畢竟我早就習慣了。不過要是遇到小心眼兒的人,人家可是要記你的仇的!”
林君漸定了定心,來到她身邊,趴在欄杆上望著遠處,問了一句:“那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