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斯汀雙腳不再搖晃,他靜靜地坐在那裡,如同一座尋在已久的雕像,冰冷而沉重。
“有些東西,學過一次便無法淡忘。”安塔利斯一邊說著,一邊將批閱過的文件移到另外一疊:“禮儀是這樣,心機也是這樣。不過,其實那並不是問題。況且將你送到我身邊,原因事實上也沒有你想象中那麼複雜。”
奧斯汀突然露出冷笑,這笑容與在那張純真的小臉上顯得那麼突兀:“那你要我怎麼想,親愛的安塔利斯?要我認為,我爺爺、父親、母親真的放棄我了?為了得到本家的資助,舍了一個失敗者,打算培養一個更合格的繼承人?”顫抖的語音顯現出,金發少年的內心並沒有笑容那麼冷靜:“要我承認,我已經成為一個棄子嗎?”
沙沙作響的鋼筆停住了。
抬起來的紫眸中,流連的卻是迷離的光線:“棄子嗎……”
“不這麼認為,難道這個決定會因為其他?不要跟我說那是愛!”那頭燦爛的金發突然跳動起來。奧斯汀猛地跳落在地,隨著他的動作,頭頂的燈光突然破碎了,掉落的碎片卻沒有掉落,猶如一個漩渦,在小孩頭頂旋轉著:“兩個多月都不見我一麵,即使住在同一座城堡,就這樣把我一個丟棄在冰冷的地方一聲不問!陌生的城堡,陌生的仆人,陌生的一切……”說到最後,孩子無力的垂下頭,盤旋在頭頂的玻璃也掉落下來,安塔利斯皺著眉頭抖了抖魔杖,一個消影無蹤便將滿天的碎片清理乾淨。
“……安塔利斯,你知道我那親愛的父母見到我的第一句話是什麼嗎?”隔了一會,孩子抬起頭,笑容帶著淒苦:“他們問的是,家裡欠下的貸款是不是真的抵消了。他們關心的,隻是這個……”
回想起那對勢利的夫妻,安塔利斯也露出苦笑——這的確像是安德魯夫婦會做的事。
接著不知怎麼的那個小小的黑色的背影也隨之閃過腦海,麥克法斯蒂家主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麵前的小孩說:“情感都是脆弱而不堪一擊。”孩子一怔,感覺到心中一揪,對麵的紫眸不再溫柔而關心,流露出來的卻是冷漠:“人與人,本來就做不到真正理解。”
“安塔利斯……”
“罷了,你願意怎麼想,就怎麼想吧。”群島的主人重新回到文件當中,瀏覽的同時,皺著眉頭劃出一句不當的策劃:“我本來是希望你一步一步來,在享受屬於你的童年的同時,先學習適合年齡的魔法。不過如果你想現在就開始學習處理家族事務,從明天開始我可以會讓卡培拉重新安排你的行程。”
剛說完這句,窗台傳來一陣輕響,一隻貓頭鷹落在那裡,歪著腦袋看向屋裡。
“當然,前提是你能令長老會,不追究這次犯下的過錯。”
話說的嚇人,但安塔利斯對奧斯汀展露的笑容卻帶著輕鬆地壞笑,這令剛因貓頭鷹的到來而緊張起來的奧斯汀安心不少。
青年像平時一樣張開手臂接受了孩子的擁抱,帶著淡淡的笑意抱起奧斯汀,他提醒道:“那麼,我們走吧。”
“嗯。”
紫得近黑的鬥篷開始旋轉,摟著監護人的脖子,即使是這麼接近的距離,即使對方的臉上帶著平靜的笑意,奧斯汀卻感受到以前沒有過的距離。
那個沒開成的生日晚會,到底發生了什麼……將疑問深深埋進心裡,孩子突然感到一陣冰冷,那是剛到陌生的城堡時感受過的寒意;隨著與監護人還有管家的熟悉而消失的,現在又重新感受到的寒意……
一種很熟悉的惡心之後——就如同被人橡皮管從塞進去又抽出來一樣;再次睜開眼,明媚的書房已經在奧斯汀的麵前消失。他與監護人站在一條狹窄石道的儘頭,石道每隔兩步插著一對燭台,本該銀亮的表麵隻剩斑駁,看起來許久沒清理過一般。
鮮明的對比使奧斯汀不禁扭過頭去看身後。但看到的隻有一麵斑駁的石牆,還有刻在上麵的家徽。在男孩扭過頭的瞬間,血紅的線條突然閃過詭異的暗光,家徽中的被砍斷的龍頭突然猙獰地張開大嘴,殘血正從被砍斷的脖子處口滴了下來!
嚇了一跳的奧斯汀下意識的身手想拉住監護人的袍角,卻拉了個空——不知什麼時候,安塔利斯已經走進昏暗的燭光中,慌張中回頭再看石牆,血紅的圖案依舊發出若有若無的暗光,但家徽的每個部分卻跟日常看到的一樣,沒有任何異常。
“奧斯汀。”似乎發現男孩沒跟上來,麥克法斯蒂家主停下腳步招呼了一聲,奧斯汀最後再看了一眼石牆,確認真的沒有之前看到的異象,才匆匆追上他的監護人。
穿過一道道昏暗的拱門,跟隨著的青年悄無聲息的劃過寂靜的走道,奧斯汀感覺自己就像進入一個古老的墓地,仿佛進入麻瓜書裡的金字塔那樣的地方,一陣顫抖之後,男孩的腳步越放越輕。監護人黑色的鬥篷就在身側,感覺卻跟包圍著的石牆一樣冰冷,使他再也沒有動力舉起手,抓住它。
最後他們停在一扇巨大的石門前。麥克法斯蒂家主對著它展露戴著戒指的左手,一束紫光從家主的憑證中激發,震蕩在石門本來不起眼的紋路間。神秘的紫線最後彙集在石門正中,重新組合成血紅色的家徽,隨後,悶響聲中門應聲而開。
奧斯汀偷偷吸了一口氣。門後,圍著一圈的桌子中孤零零的擺著一張椅子。
用力握緊自己冰涼的右手,仿佛全身的力氣都集中在其中,然後放開。在那瞬間,一股暖流衝過血管,奔走在全身各處,然後,感覺其中的溫軟與放鬆。回想起從前母親教授的抗擊緊張的方法,奧斯汀再次睜開眼,純真的紫眸已經染上幽暗的沉澱,安塔利斯初次見麵時的那個奧斯汀,在那瞬間似乎回到這挺直的脊梁上。
在監護人的沉默中,在其餘12位族長的注視中,男孩朝著那張椅子踏出了他的一步。
身後,石門沉重的關閉了,宛如沒有退路的人生。
今天,這張椅子就是屬於他的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