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神愛“啊”一聲,貝齒輕排素練,口吻幾分遺憾:“那真是不巧了。不過,我先前也是病了一場,才沒能參加表叔的冠禮,但等我服用了幾貼華太醫開的藥,這就好轉了,我今日便把那方子送來,待二娘子病體痊愈,神愛仍舊在眾芳園等她,不見不散。”
昌邑縣主雖外表看上去隨和溫婉,但字字句句,都含有不容拒絕之意,教人難辦了。
告辭之後,洛神愛撐起猩紅竹骨傘,邁步走入風雪裡,那道身影繞過竹影下雕鏤墨龍盤螭的影壁,消失在了府門口,步向了洛家的車馬。
江夫人望著手裡的拜帖,眼下是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那位大長公主,是個快人快語、嫉惡如仇之人,若一再拂逆大長公主的心意,隻怕是禍非福。
一籌莫展之際,師遠道冷冷道:“那孽障也不知用了什麼法子迷惑了長公主法眼,竟教她誆騙了長公主,連昌邑縣主都親自前來了。”
林夫人尖酸道:“真叫這小蹄子得了勢,她勢必猖狂,騎到我們頭上來了,難道她鬨出這麼大的醜事,還懷著那珠胎,就一點懲處也不受?”
這也不是,那也不行,難道還要留著那孽女,把那生父不詳的孽種生下來不成?
這一言戳中了師遠道痛腳:“絕無可能。”
他下定了主意,轉身對江夫人道:“那逆女乾出這樣的醜事,已不宜留在家中,師家在長安清遠坊尚有彆業,名君子小築,你把那逆女送到君子小築去住,著人把她看管起來,不許一隻蒼蠅飛入,另外,著醫工為她看診,尋一個好時機,找個下胎藥,把她的孩子打了。”
江夫人與夫君心有靈犀:“對外,則宣稱般般病了,她天生體弱,十多年寄養在外,不適應長安的水土?”
師遠道頷首:“正是。”
既然眼下打胎是打不得,那便不如讓那逆女再被大長公主相看一次。
左右胎兒才兩月有餘,還未曾顯懷,從外看,並不可見一絲破綻。
這一次,若讓她搞砸了,齊宣大長公主從此不提媒妁之事,將她丟如棄子自是最好,屆時,侯府神不知鬼不覺地打了她的胎,必能瞞天過海。
她若熬不住,就宣稱她病故,她若熬下來了,便把她發落到西郊莊子上,一輩子不得踏入長安一步。
“芙兒,”江夫人來到兀自因為“李代桃僵”而怔怔出神的江晚芙身旁,攜了她柔荑,輕聲道,“你可願,過繼入我名下?以後,你便是我的親女兒。”
做侯府嫡女江晚芙自是願意,可倘若,他們一定要讓她去替代師暄妍,嫁給襄王呢?
她從小就是師暄妍的替代品,作撫慰侯夫人思女心切之用,如今長大了,還要做她的附庸,去嫁給一個不稱意之人?
師暄妍她何德何能,憑什麼。
“娘。”
江晚芙垂眸,溫溫地斂容。
“女兒願意。”
如此皆大歡喜,二房三房幾位夫人娘子也麵露笑容。
江夫人仿佛淡忘了適才被師暄妍惹出的傷心,握住女兒的小手,慈愛地道:“芙兒,現在爹娘最信任你,你姊姊鬨出這樣的事端來,差點把咱們整個侯府的聲譽都拖垮,現在你阿耶隻是把她發配到君子小築去。這事,娘便交由你安排,你去把她的行李物品收拾妥當,帶幾個婆子驅車去君子小築,送你姊姊過去。”
這是她作為師家女兒,被安排的一件事,江晚芙自是要辦得妥帖,斂衽道:“是。”
*
搖晃的馬車中,師暄妍一直掀簾探看車窗外。
長安的煙火人間,浸透著千年古都的繁華。
馬車在洶湧的人潮間,猶如一尾靈活的遊魚般穿梭,暢行無阻,可見兩側秩序井然。
過一幢幢牌樓,行不知多遠,便至清遠坊。
江晚芙正襟危坐,臉頰鼻頭凍得通紅。
一直到此刻,師暄妍都裝得如同世外之人一樣出塵,也不知她哪來的厚臉皮。
江晚芙道:“姊姊,阿耶阿娘待你不薄,你怎能辜負他們,你做出這種醜事來,不知道他們有多傷心!”
師暄妍望著窗外,柔順如瀑的烏絲垂落在錦裘披籠的香肩,蔥綠掛珠的發帶沿著鬆挽發髻垂落,被車窗漏入的涼風卷得,與鴉發一道拂動,似懷著一股天然而成的幽韻。
聞言,她緩緩回眸,長顰減翠,瘦綠消紅,玉容掛了幾分病態,但雙瞳依然明婉水亮。
“你是說你長安的爹娘,還是說,你洛陽的爹娘?你不說我都忘了,那二老已經寒磣得用我的賞金了,如此上不得台麵,怎配做你侯府娘子的爹娘,你自然也不必再給他們一分眼色。”
她倚在側壁上,眉眼噙笑,滿目生春。
“你……”
江晚芙氣得不輕,也不知如今誰是階下之囚,居然還敢伶牙俐齒,她真想活活撕爛了師暄妍的嘴,看她還硬氣不硬氣。
馬車踅入深巷,那裡頭最清幽、偏僻的所在,便是君子小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