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芳園是貴族禦苑,是聖人為懷念元後所建的園林。
元後生前最愛梅,眾芳園中花卉甚繁,但獨梅花的品類最多,此時早梅殂謝,晚梅正豔。
薄雪覆蓋下,枝枝含香沁口的綠梅,被雪後初霽的春陽斜照著,疏疏淡淡,花萼生輝。
雪裡溫柔,水邊明秀,不借春工力。
侯府安排江晚芙前往君子小築接師暄妍,雙姝自眾芳園前停車,若魚攙著江晚芙先下馬車,蟬鬢與師暄妍後下車。
甫一下車,風吹梅林疏影,霰雪搓揚紛飛,籠罩人頭,吹得麵上凜凜生寒。
江晚芙見狀,讓若魚去馬車裡取下氅衣,交給師暄妍。
“這是柳姨娘托我轉交表姊的,一片心意,梅林寒冷,姊姊把這個穿上。”
柳姨娘是師暄妍在侯府挨打那日,唯一給予過師暄妍善意的,她當時便已將身上的氅衣留給了她。
麵對柳姨娘的又一次“心意”,師暄妍接過氅衣,披在了身上。
“替我謝過姨娘。”
這氅衣是織金祥雲紋,金線華貴明燦,日光下煜煜生輝。
柳姨娘在府上一向清素持儉,用不起這等用物。
這衣領之間,似纏繞著一股香氣,師暄妍平生從未聞過,說不上來什麼感覺,似藥而非藥,也不似胭脂水粉,更不是花草清香,而是錯綜雜糅。
披著這身氅衣,侯府諸人行至梅園後得月亭,昌邑縣主洛神愛親自來接應。
不過她拜帖上隻邀了師暄妍一人,但江晚芙也跟隨前來了。
洛神愛好惡分明,一眼也不看江晚芙:“師家姊姊,我帶你四下去逛逛?祖母去普化寺進香去了,還得小半個時辰才能回來。”
至於江晚芙,她留下旁人招待了,挽住師暄妍的臂膀,旁若無人地便相與入了梅林深處。
留下若魚與江晚芙二人停在原地,著實氣惱。
江晚芙被主人家怠慢,心頭耿耿,但臉色和煦,對若魚道:“我這裡有人隨侍,你怎好讓縣主與二娘子獨行?還不跟上去伺候著。”
若魚心領神會,烏黑的眼珠輕滾。
走了不多遠,身後若魚悄沒聲兒地跟上來了,師暄妍也隻當沒看見。
洛神愛不急不緩地向師暄妍介紹梅園景致,這裡得造化之功,湖光染翠,山巒設色,樹石幽奇,無不儘妙。
“此處是聖人最為喜愛之處,隻可惜他老人家日理萬機,不得常來,這片梅園本作懷人之用,現在逐漸放開了,祖母時常帶我來這兒喝茶。這裡,夏日納涼、泛舟、采蓮,冬日賞雪、烹茶、看梅。師家姊姊,等你有閒,我們夏天再來,蓮塘裡的蓮花也是一品。”
若魚跟在身後,耷拉著唇角,暗暗地忖:這荒唐不要臉的二娘子,還有今年的夏日麼。
師暄妍偶爾也會問:“這裡,像是有塊箭靶。”
洛神愛便撫掌含笑道:“是呀,這裡是表叔練功的地方。表叔以前常來此練劍,他舞的劍全長安城最好看。”
她說的那位表叔,應當就是她父親的表弟,當今的太子殿下寧恪了。
梅園外景致開闊,是一片綠意茸茸的空地,閣樓抱廈相疊互倚,當中豎有箭靶和兵器古架。
想到那位動輒“受寒”,一年倒有半年是“抱恙在身”的身嬌肉貴的太子殿下,師暄妍鬥膽猜測著,多半,太子隻是擺著玩罷了。
不知怎的,她此刻頭腦中恍然間想起的,是另一個男子。
他冒著風雪趁夜而來,長身鶴立的清姿映著窗欞,如裱在畫框裡,冰冷的長眸裹挾著雪色,一寸寸壓下來,壓得人麵紅心跳。
那人倒是看上去,像是個常年習武的,一掌便拍斷了一根木欞,“咣當”一聲,比雷鳴還響,她還得費儘心神同蟬鬢解釋,那是那晚的大風刮斷的,非人力所能及。
看蟬鬢那將信將疑的模樣,師暄妍現下想想,兀自心緒不寧。
遊園一番,回到得月亭,齊宣大長公主已經來了。
大長公主已年近五十,但保養得當,臉上看不出歲月雕琢的痕跡,她向中央坐著,著鵝絨寶青色繡領攢珠華服,身姿端凝,便是雲髻上高聳的金累絲攢珠冠也壓不住通身貴氣,自有威儀。
隻是不知為何,恍惚打眼一瞧,隻覺那雙眉目清貴雍容,昳麗萬方,似有幾分熟悉。
像是在何處見過。
昌邑縣主像小鳥依人般親昵地蹭上去,與祖母熱絡地說著話,言辭間聽得出,她對師暄妍很滿意。
齊宣大長公主是先帝最寵愛的女兒,也是當今聖人一母同胞的長姊,自幼扶持著弟弟長大,故有“大長公主”的尊榮稱號,長公主嫁與河東洛氏,誕育二子,一子早夭,昌邑縣主是大長公主的孫女,深受寵愛。
女孩兒嬌憨明媚,粉雕玉琢,似春日裡枝頭開得正亭亭的灼豔桃花,天真無邪、率性可愛,毫無矯揉作態。
同是富養的女孩子,比起江晚芙,昌邑縣主又有不同。
齊宣大長公主讓師暄妍上前去,師暄妍依言上去,這時,她似才留意到,在大長公主身邊,還有一位坐立不安的少年。
少年眉目清雋,不知為何,不時地左顧右盼,如坐針氈似的。
齊宣大長公主笑道:“好孩子,這是襄王,你快來見禮。”
襄王的眉眼與姑母大長公主生得不同,格外秀氣小巧一些,並無濃麗之感,仿若陌上誰家少年郎,沒有太多王侯貴胄身上高不可攀的疏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