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平川想跟,想給她撐腰,卻被她攔下說:“今日出風頭的隻能我一個,將軍讓讓我吧。”
蕭平川環顧四周,見四麵八方全是好奇打量的眼神,低頭對她說:“他們會為難你。”
大概是因為他說話時湊的太近了,沈素欽躲了一下,“從小到大我都是一個人,用不著......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不用擔心我,我自己可以。”
蕭平川沒動。
他很清楚《東梁賦》是什麼分量,也清楚它背後站著的世家是什麼分量,更清楚詹伯衍是什麼分量。
所以,他不想讓沈素欽自己一個人麵對。
禮尚往來,昨天她幫他擋在馮三賀麵前,今天該換他了。
場地正中兩人僵持著,四周全是看熱鬨的眼睛。
沒來之前,他們隻知道沈家養在鄉下的女兒公然詆毀《東梁賦》,挑釁清談之風,以為她想借此揚名,好與沈家嫡出的小姐一較高下。
要知道長泰郡主養出來的女兒那可是萬中無一的才女,他們之中有誰不羨慕。
現在突然從鄉下冒出個野丫頭來,行事張狂,頗有沽名釣譽之嫌,可算是狠狠墜了長泰郡主的臉麵。
再有就是此女之前的言論確實戳到了他們的痛處,他們就想看著她被大儒狠狠教訓一番,最好教教她怎麼說話和做事。
至於場中那位蕭將軍,能打是能打,聽說昨天在校場,以一敵百壓根不在話下。但光能打有什麼用,還不是得被世家權勢壓著。
說起來這兩泥腿子出身的倒是相配,不管相貌還是其他,看上去骨頭都挺硬的,就是不知道待會被發難起來會不會哭。
“諸位,老師已在來的路上,馬上便可開始,”沈素秋迎完來客後,進場充當主事,“還請無關人等離場。”
她在請蕭平川離開。
蕭平川半步不動,定定杵在沈素欽身側。
沈素欽睨了眼沈素秋,道:“隨他去吧,將軍是我請來壓陣的。”
沈素秋皮笑肉不笑道:“隨你。”
至此,場中安靜下來。
詹伯衍年事已高,久不露麵,更顯神秘。
諸人平日裡輕易見不著這等人物,故而一個個都很耐心地在等。
半盞茶過後,詹老在兩個學生的護持下來到院中。
眾人驚喜起身,激動得恨不能高喊他的名字。
詹伯衍臉上掛著和藹的笑,先是向眾人打了個招呼,之後才看向沈素欽:“不想小友竟如此年輕。”
沈素欽行禮:“詹老。”
詹伯衍擺擺手,“我不欲毀你前程,你隻需說一句《東梁賦》名副其實,我便放你離開。”
沈素欽故作乖順點頭,道:“《東梁賦》確實有可取之處。”
眾人嗤笑,以為她還未開戰便先怕了。
誰知,周圍的笑聲還未落下,便聽她繼續道:“可惜著力太猛,華而不實。”
笑聲戛然而止。
詹老撩起眼皮,用渾濁的眼珠上下打量她,“你倒說說哪裡著力太猛?”
“那句‘雲樓半開壁高懸,飛閣流清下三山。’除了生硬堆砌的意象和賣弄辭藻的洋洋得意,我看不出彆的。還有這句‘曳霧藹之輕裾,潛淵為期’前言不搭後語。”
詹伯衍手持麈尾一揮,當即就要詰難反駁。
眾人也都豎起耳朵在等。
隻聽他悠悠道:“《東梁賦》全篇以抑揚頓挫的聲律和力透紙背的磅礴才氣聞名,你所指這點,瑕不掩瑜。況且我們所看重的並非一詞一句,而是它調達開闊的心境。讀之,濯情淨心,令人遠離世俗阿堵之物。”
沈素欽冷冷出聲,“遠離阿堵之物?我怎麼沒見有哪位貴人拋出手中一金二銀接濟世人,反倒是沉迷圈田斂財無度揮霍。諸位既然如此推崇它,為何沒養成視金錢如糞土的高尚情操啊?”
“吟上兩句《東梁賦》便自詡出塵之人,乾的卻是俗得不能再俗的勾當,不羞麼?”
大梁官場如今多是世家貴族的第三代在把持,俗話說富不過三代,到了他們這一代,驕奢淫逸已成風尚。
借一篇《東梁賦》,立一個綽然出塵的人設,整日遊山玩水高談闊論遊戲人間,這便是沈素欽上句話的意思。
詹伯衍不愧深諳清談之道,“小友年幼,參不透世事,當知人生海海,唯清風明月參照世人。”
“彆扯這些虛的,要想超脫物外就乾脆直接出家,否則就呆在紅塵裡好好做事。”沈素欽橫衝直撞,環視一圈道,“在座諸位都身居高位,難道不曾聽聞一言‘居官無官官之事,處事無事事之心’?”
沈素欽直接懶得再掰扯回所謂的“天下第一文”了,慷慨陳詞道:“你們出身簪纓世家,視庶務為低賤之務,從未親自下田犁地除草,不知幾月播種幾月收割,‘膚脆骨柔,不堪行步,體虧氣弱,不耐寒暑’,大梁交在你們手上,難怪餓殍遍野,神州陸沉。”
在場所有人被狠狠打了臉,無一逃過。
有人羞惱出聲,“莫要在這裡信口雌黃!商鞅變法不成,是商鞅之過嗎?”
“沒讀過幾篇聖賢書,倒在這裡裝聖人教訓起人來了。”
“沈景和沈大人何在?”
有人想起告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