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導們紛紛發言完,酒席正式開始。
做好交際準備的人早在領導發言時就把肚子墊飽了,自由活動時間一到,立即拎著酒杯開始挨桌竄。
演員經紀帶著自家準備捧的小演員,到導演、製片、平台大佬和資方老板麵前敬酒;
搞發行的擠在平台和衛視的領導身邊,拉著手拍著大腿,架勢仿佛親生姐妹兄弟一般……
有利益訴求的都在social,酒酣上頭,環境嘈雜,女人們靠近男人耳邊以求對方能聽清楚,男人們摟上女人腰肢和肩頭。
這是陶箏最討厭娛樂圈的地方,社交場上充斥著各種氣味和黏膩的肢體接觸。
每當有人來敬酒或湊過來說話,她都笑容僵硬,如坐針氈。
兩杯紅酒下肚,她麵色已有酡紅,不遠處戴樂樂已經帶著自己的小演員敬酒過來,她肚子裡開始翻滾。
身邊忽然坐下一人,正走過來的戴樂樂瞧見那人,又改了主意,帶著演員們轉向了另一桌。
坐下的正是周言。
“周司令。”陶箏鬆口氣,“咱們就彆喝酒了吧。”
“那你喝奶吧,我得敬你一整杯。”周言年過40,但人仍然很精神,大概所有工作狂都看起來很年輕,“要好好謝謝你。”
陶箏舉起牛奶杯,跟周言碰杯後喝了一大口。
牛奶沾在上唇,她忙將之擦掉,以免出現如俗套偶像劇般的嘴唇掛奶畫麵,那就太尷尬了。
“您就彆謝我了,接下來我要做自己的項目,您支持就行。”陶箏笑著道。
派盛影業旗下共6個編劇工作室,其他5個全是寫過‘年度劇王’作品的大編劇老師,德高望重。
她初來乍到,雖因去年寫出以小博大的熱劇而躋身為編劇圈的當紅炸子雞,但總還是覺得與其他5位編劇老師所差甚遠,壓力山大。
如今進公司創建工作室半年多,她光當救火隊員了,就算救火的項目也會署她的名,但到底不是她的項目,差著意思。
心急於在公司站穩腳,她太想快些證明自己了。
周言點頭表示支持,開口問道:
“有想法沒?”
“想寫個接地氣的,真正展現當代年輕人生活的故事。
“活這麼大歲數了,自己有一些想法,想表達。
“大概率是個群戲。
“等我想好了,立即申請立項會。”陶箏道。
“行,慢慢來,公司希望你出精品,不催你,你自己也彆著急。”周言拍拍她肩膀,又敬她一杯後,問道:
“今天來了許多平台的老總,還有衛星台的領導,我帶你去認識認識吧?”
在這個圈兒裡,人脈有時候就是命。
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請周言帶著進圈子,好跟大佬們混熟。
周言開這樣的口,就是把陶箏當成自己人,要把自己的人脈跟她共享了。
這是重大的信任和殊榮。
“不了。”陶箏卻毫不猶豫便拒絕了。
周言微微一怔,完全沒想到自己的好意會被拒絕。
“我一個月沒回家,想回去休息。”陶箏微笑著解釋:
“而且,可有可無的人和事,我都傾向於做減法。
“像認識大佬這種事兒,還是留給咱們公司發行部的同事們吧。”
周言定定望向陶箏,女人眼睛清亮,簡單而乾淨。
那眼神更像一個孩子,純粹。
懂世故,卻不世故。
這也是周言喜歡她,看好她的原因之一。
一個有才華的人,如果還思維清晰,懂得自己想要什麼,高要求的去追逐。
明白什麼東西是虛名,絕不浪費自己的時間和精力去被綁架,被消耗。
這樣的人,他相信她在職業上的創造力和生命力。
“行,那下周咱們公司見吧。”周言站起身,拍了拍她肩膀,“你坐我的車回去,我給司機打個電話。”
“不用,我老公來接我。”陶箏道。
“哈哈哈哈,那行,小彆勝新婚,給你放3天假,你下周四再來上班吧。”周言調侃道。
“謝謝周司令。”陶箏應了他的好意。
送走周言,她給助理Eve打了個電話,對方忙將她的行李送過來。
年輕人喜歡熱鬨,陶箏留Eve在會場玩樂和認識新朋友,隻叮囑了讓其少喝酒,便拽著拖箱獨自走向宴會廳對外的正門。
丈夫陳書宇已經快到了,她出去大概正巧能碰上。
推開正門繞過門前立柱,她忽然瞧見陰影中一個背影。
是個穿裹身裙的女人,背對正門,麵朝前方庭院,一手捏著杯,另一手握著麵紙或手帕之類的東西在擦淚,哽咽著肩膀輕顫。
陶箏認出這個背影,是戴樂樂。
那個方才還在宴會中八麵玲瓏,笑的爽朗,即便提起自己跟婆婆大打出手的糟心事也還在大笑的開朗女人。
月色朦朧,燈影綽綽。
那個在霓虹場裡搖曳生姿又快樂的背影,在此刻看來是多麼的伶仃。
猶疑片刻,陶箏還是拽著拖箱走過去。
戴樂樂聽到拖箱滾輪的聲音,轉頭望過來,對上陶箏眼睛後,下意識的笑——這是她工作時戴慣了的表情麵具。
陶箏卻沒笑,她伸出手揉了揉戴樂樂的肩膀,隻是關切的望著對方,沒有講話。
戴樂樂這個存不住話的人,在從陶箏身上罩過來的溫柔氣氛裡,根本憋不住一句話。
笑容瓦解,她五官擠在一塊兒,忽然哭的很難看。
讓人心酸。
“……我嫁給他的時候,就知道他的德性,也知道他媽不好相處,我多半罩不住。
“我就是財迷了心竅……”
戴樂樂以掌捂麵,低頭和緩了下情緒,抽噎一會兒,才繼續道:
“那彆墅我就住了2年,不用嫁給他,我也租得起,何必到他家受他媽-的氣。
“我既沒吃上他家的飯,也沒花上他家的錢,倒消耗了2年時光。
“好好一個摩登女郎,變成了個離異的女人……”
戴樂樂語氣裡滿滿的怨和恨,分不清是對婆家人,還是對自己。
“彆這樣想,擇偶這件事到底如何選擇,對於經曆了在20年間,飛速從農業社會進入商業社會的我們這一代人來說,本來就是最難的題目。
“父母的經驗對我們沒用,又沒有人能明確的告訴我們,選錢、選才、選貌還是選什麼能令我們幸福。
“有時候,就隻能觀察、積累經驗。
“追求個人幸福的過程,這樣的坑可能難免要跳上一次兩次的。
“離就離唄,這都什麼時代了,你就當分個手。
“下一個更乖。”
陶箏說罷,朝戴樂樂笑起來,表情又更溫柔了幾分。
她明明比戴樂樂年幼,講起話來倒像個長輩。
戴樂樂被逗笑,歎氣道:
“你不愧是當編劇的,就是有文化,哄人都一套一套的,還扯上農業社會、商業社會了?”
“真的啊,封建社會一夫多妻,農業社會一夫一妻,商業社會也該有商業社會的婚姻關係,說不定發展成一妻多夫呢。”
陶箏一本正經道:
“之前社會的婚姻關係,那都是一代一代人慢慢摸索嘗試,才變得穩定下來。
“現在我們剛進入商業社會,摸索嘗試的重擔可不就壓在我們肩頭了嘛。
“你也是人類摸索良性婚姻關係路上的重要前輩啊。”
“我就是結過一次婚而已,被你說的跟社會學家做學問似的。”戴樂樂擦去眼淚,終於又有了點好心情。
“對,你就這樣想就對了。
“人活著就是個態度,彆哭了,你的小演員小鮮肉們還在裡麵等你帶呢。”
陶箏拍拍戴樂樂肩膀。
“真羨慕你,婚姻幸福,不用遭這一場罪。”戴樂樂輕輕抱了抱陶箏。
陶箏搖頭苦笑,才要說什麼,幾步外的泊車位上忽然響了一聲喇叭。
兩個女人轉頭望過去,戴樂樂掃一眼陶箏手裡的拖箱,立即意識到來接陶箏的人到了。
“行了,我不耽誤你,快回去跟老公快活快活吧。”戴樂樂朝她擠擠眼睛,伸手拍了下陶箏屁股,自己捋了捋長卷發,便又款款扭回宴會廳。
陶箏從女人身上收回目光,轉向那輛黑色奔馳車,車窗在她目光掃去時搖下,露出英俊男人的麵龐。
劍眉長目,挺鼻薄唇,戴一副金屬半框眼鏡,氣質儒雅斯文。
灰暗車廂被朦朧路燈照的迷離,男人的氣質也因光影而顯得神秘又性感。
隻是可惜距離太遠,她看不清他眼鏡下的眸子。
是以,她完全沒有看到他的思念或因久彆而生的興奮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