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照亭問:“那程公子這是?”
烏行雪:“我這是生魂上了彆人的身,把原主給擠沒了,想求教醫梧生先生,可有辦法把我送回去。”
對仙門中人來說,奪舍常見,換命常見,請神請鬼也常見。但烏行雪這種卻是三不碰。
花照亭又問了幾句,見他坦坦蕩蕩無所遮掩,便說:“我知曉了,醫梧生先生閉關已至末尾,明日便能出關。今日,就請程公子在我這桃花洲歇歇腳。”
能留客,說明多少有點辦法,那回去就有望了。
烏行雪趁著花照亭跟弟子說話,借著喝茶的動作,偏頭衝蕭複暄笑著眨眨眼,用口型道:“多謝上仙。”
蕭複暄正抱劍裝著傀儡,目光從他唇形上一掃而過。
***
他們被安排在桃花洲西角。
待客弟子說:花家修習弟子眾多,每日卯時不到就有功課,怕劍聲吵到他們休息,所以把他們安排在了離弟子堂最遠的地方。
這附近是書閣和清心堂。
前者是花照亭自己的書閣,弟子不用。後者是醫梧生住的地方,隻有一些灑掃和侍藥弟子。
整體確實清淨,卻橫插進來一樁意外——
幾位弟子幫忙整理客房的時候,一個人影竄進來,“啊啊”叫著,瘋瘋癲癲撞翻了椅子和一盆水。
“哎呦——”
“阿杳!這裡不能亂跑——”
“不是讓你們看好他嗎,怎麼往客房闖!他今天冒冒失失把門主都傷了!”
“哎,怎麼看嘛,他這兩天就沒消停過,劍氣亂飛、力氣又大!門主還不準咱們對他手太重。可下手輕了根本摁不住他!”
烏行雪不好插手,隻扶了一下踉蹌的小弟子,就跟蕭複暄避到了一邊。
那瘋瘋癲癲的人披頭散發,看不出年紀,也不會說話,隻會“啊啊”叫著,嗓音嘶啞。
他一度伸手要來抓烏行雪。蕭複暄輕輕一抵,就消掉了他全部力氣,接著他就被弟子們七手八腳拖走了。
“程公子受驚了。”待客弟子收拾殘局,抱歉地說。
“他是?”
“他以前是醫梧生先生的侍藥弟子,最有天賦靈氣的一個,後來受了些刺激,就成了這幅樣子,很多年了。”
“醫梧生先生的弟子?”烏行雪道。
“嗯。”待客弟子說著,又連忙解釋道:“哦不不不,我們先生魂夢之術很厲害的,您可千萬不要誤會,不是先生治不好他,是這個弟子的瘋病太特殊了。”
那弟子似乎覺得光說特殊不具有說服力,想想又補了一句:“因為傷他的是那個大魔頭烏行雪。”
“誰?”
“烏行雪。”弟子壓低聲音重複道。
烏行雪瞬間靜了下來。
他下意識回頭看向蕭複暄,卻發現蕭複暄目光就落在他身上。
“阿杳是真的命不好。”待客弟子絮絮叨叨的聲音在房間裡,不知第幾回對來客講著阿杳的事。
他說阿杳之前是醫梧生最得意的弟子,平時總跟在醫梧生的身邊,尤其煉藥的時候,整日住在清心堂。
當年桃花洲來了個客人,找醫梧生幫忙辦些事情。那客人生得一副貴公子模樣,風姿颯颯。桃花洲上到家主,下至灑掃小弟子,無人覺察他有什麼問題,相反,都很喜歡這個客人。
那時候醫梧生在煉一種藥,騰不出時間,索性留那客人在洲上住了小半月。
結果就是那小半個月,送了醫梧生父兄妻女四條人命。
那天,阿杳瘋跑到堂前,跌跌撞撞又哭又叫,鮮血淋漓還滿身邪魔氣。
當時醫梧生和花照亭正在議事,被驚了一大跳。跟著他回到清心堂,就見醫梧生的兄長醫梧棲隻剩下了一張皮,躺在血裡,臉卻是笑著的。
一看就是被邪魔吸空了。
當時桃花洲上上下下的人幾乎都圍了過去,花照亭立馬命人排查。結果不查還好,一查發現,自己的親妹妹——醫梧生的妻子,父親、還有女兒,以及幾個在客房伺候的灑掃弟子都有問題……
叩擊他們的頭頂,腦袋發出的聲音像空洞洞的木魚。叩擊肚皮,發出的鳴聲也像是鼓鳴。
——他們早是一具空皮囊了,在這之前就已經被吸空了。
就在那個客人留住的小半個月裡。
當時他們抓著阿杳想問個究竟,卻發現阿杳被下了禁術,就連醫梧生也解不了。於是他瘋瘋癲癲,什麼都說不清。
不得已,花照亭請了夢都封家的人來幫忙。
封家有一門秘法,乃靈魄回照之術,能看見瘋了或者死了的人最後看見的場景。
於是,在封家的幫忙下,他們看到了阿杳無法說出口的那一幕。
他們看見那個風姿矜貴的客人現了原貌,他站在清心堂裡,一手捏著醫梧棲的喉嚨,一手鬆鬆地握著醫梧棲自己的劍。
鮮血順著劍柄往下淌,在地上彙流成了一窪。
他轉頭朝門外看了一眼,鼻梁映著冷白月光。他似乎發現有人在門外,忽然笑了起來,微微下撇的眼尾在那一刻彎起了弧。
他丟下手裡空空的軀殼,扔了那柄劍,抽了桌上的乾淨布巾擦了手。然後瞬間到了阿杳麵前,衝他頭頂不輕不重拍了一掌。
接著便如來時一樣,颯颯踏踏地走了。消失於無端海上。
世人皆知,魔頭烏行雪自己是沒有劍的。他很懶,手上不拿多餘物,從不帶劍。
他都是抽彆人的劍,殺了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