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在他舌尖滾了又滾,仿佛十分燙喉嚨。
幾人看看嚴律,又看看唇頰帶血的薛小年,沒想明白這其中有什麼聯係。
薛小年卻安靜下來,眉目舒展,如果不是臉上還帶著嚴律的血,看起來倒是比正常人還正常,甚至還有些平和溫潤,眼裡往日的混沌消去,饒有興趣地看了眼拉著自己的隋辨和董鹿,兩人不自覺地鬆開手。
“祖宗,這到底是?”董鹿問嚴律。
嚴律尚未回答,就聽到放置在附近的監測器隨即響起刺耳的警報,顯示屏由黃轉紅,數值瞬間飆升到了“高危”。
求鯉江中如煮開了水的熱鍋,一片翻騰,自水麵下鼓起大片氣泡,泡下均是麵目模糊身體腫脹的水溺子。
佘龍倒退兩步:“大爺的,這幫孽畜是不是比剛才更大了些?”
江中新冒出的這茬水溺子也不知是怎麼回事,渾身的肉幾乎脹到要裂開,模擬人與妖長出的腦袋上原本就粗糙的五官此刻也因這種不合理的膨脹而拉扯得變形,像是個極度誇張的麵具。
嚴律心中暗暗咂舌,他早知這江不如從前乾淨,卻沒想到已汙穢到了這個地步。
驚詫間,江中的水溺子已經爬上了岸,行動速度似乎也比之前更快了些。
空氣中水腥味兒更重,已經開始發臭,嚴律趕在水溺子大批上岸前回頭對董鹿道:“立刻離開江邊,我先攔一攔。”
說完,右手中長刀已再次化出。
他右臂傷口仍舊慘不忍睹,血水順著刀柄流下,刀卻似乎更加興奮,刀鋒上附著的靈光翕張更甚。
月色下,江中水溺子似也感受到嚴律帶來的威脅,卻不肯退下,像一塊腐肉上生出的大片蛆蟲,蠕動著湧來。
嚴律咬上煙,向著江中揮了一刀。
“哥,你能行嗎?”胡旭傑見他揮刀略顯輕飄,不放心地朝他跑過去,“我幫你!”
話音剛落,就見這一刀劈下,靈光明明,刀氣暴漲,貫穿了五六頭孽靈都沒抵消,帶起的餘風將江水撩起陣陣波浪。
“你和小龍也去開車,”嚴律點著煙,“你擱這兒給我加油打氣我都嫌難聽。”
胡旭傑從善如流地掉了個頭開始往回跑:“好嘞哥,你說得對哥。”
右臂仍有痛感,嚴律被這刺痛激出了些妖族好鬥的本性,靈力運轉,瞳孔縮成一線,長刀早與他心神相通,在他掌中興奮地輕顫,刀鋒如爪牙,瞬間便撕碎已將他包圍的數頭孽畜。
其餘人的廢話沒有胡旭傑多,這會兒早已開始後撤,佘龍扛著兩腳發軟的綠毛,胡旭傑緊跑兩步在前開路,董鹿則落在隊後,將能用的符紙全部掏出,抵禦已從兩側身後包圍上來的孽靈。
隋辨這會兒也已稍微冷靜不少,對薛小年的情況還有些心情複雜,卻也知道這會兒跑路為上,架起自己兄弟,想拖著他跑。
沒想到拉了幾下都沒拉動,薛小年雖站了起來,雙腳卻像是在地上生了根,死活不走一步,隻依舊看著江邊的嚴律。
他雙眼黑白分明,澄澈純淨,江邊燃起的靈火在他眼底凝成一片光斑。
“年兒,你動動啊!”隋辨急得大喊,“咱倆在這兒,真得被吃自助啦!你再死就是二回了,我還是第一次呢,沒心理準備啊!”
薛小年終於側臉分給隋辨一個眼神,但看表情似乎有些困惑,好像對隋辨的話並不是很能理解。
身後這吱哇亂叫的動靜實在難以忽視,嚴律回頭看了一眼,正對上薛小年再次看來的目光。
嚴律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咬著煙的嘴動了動,最終還是用之前的古語道:“等會兒就過去,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這種發音古怪的說話方式隋辨聽不懂,但薛小年臉上的神情有了些許變化,雖並未回答,但沒再為難隋辨,一拽就走了。
胡旭傑交代佘龍幾句,就先抄彆的路趕去開自己開來的車。
被佘龍扛著的綠毛這會兒還沒緩過來,卻忍不住回頭朝著嚴律的方向看。
現在已經連劍修都少見,更彆說是用刀的妖族。
那刀仿佛已與嚴律融為一體,是他身體的一部分,指哪兒打哪兒,刀鋒所至之處,無不迸出幽藍林火,將求鯉江江岸焚燒一串。
火光繚繞,似是托舉供奉著他斬邪屠孽。
“真是那什麼‘妖皇’啊?”綠毛喃喃。
隋辨跑的氣喘籲籲:“早、早跟你說了,嚴哥跟彆的妖族不一樣。”
“妖族都凋零成那鬼樣了還能有這號人物……”綠毛抓著自己的劍,竟覺得自己有幾分像拿燒火棍馬桶橛子,“以前的那些妖皇得多牛逼啊?”
“我就沒聽過有彆的妖皇!”佘龍邊跑邊扭頭問董鹿,“你們先撤的那幫人能趕得回來嗎?彆咱們都到馬路邊兒了他們人還沒到位,站那兒等跟送死有差嗎?”
董鹿被身後幾頭水溺子追得滿頭大汗,一邊用靈力催動符紙一邊還要罵佘龍:“那你彆去,就在這兒等!”
“那不行,”佘龍齜牙一樂,“我在這兒隻會礙嚴哥的事兒……”
話還未說完,就見董鹿的臉色大變,正盯著前方。
佘龍心中“咯噔”一下,立刻將頭扭回去看向前邊。
黑夜中不知何時已多出許多孽靈,除了江中才有的水溺子外,竟還混雜著不少形態各異的,朝著跑在最前邊兒的佘龍撲來。
佘龍猝不及防和孽靈打了個照麵,那玩意兒隻有半個似乎在地上摩擦過的腦袋,肢體扭曲變形,嘴長得老大,舌頭伸出,正伸到他的鼻尖上。
“後撤!”董鹿大吼一聲,掌中一道帶著淺金色靈光的破煞符劈出,正中那隻有半個腦袋的孽靈的頭。
一陣黑煙冒氣,伴隨著一股皮肉燒焦的味道,十分難聞。
佘龍應聲倒退,綠毛嚇得哇哇亂叫,倆人一道栽倒在地,綠毛的劍終於握不住掉落在了地上。
隋辨結巴起來:“輪、輪下鬼……這地方的煞氣太重,把十裡八村的孽靈都招來了!”
仿佛是為了響應他的這句話,四周已又有更多孽靈彙聚,身後的水溺子也已追趕上來,竟然把董鹿等人夾在了中間,來了個包餃子。
“拚了!”董鹿臉色煞白,卻仍舊強行鎮定,低聲道,“聽好了,就算是被孽靈逮住也要穩住心神,如果被迷了心竅寄生就全完了——”
孽靈似乎也相當清楚這一點,不等幾位修士和妖族做好準備便一擁而上,以格外離譜的速度撲來。
隋辨手忙腳亂地用沒拉著薛小年的手翻兜找最後的符紙,耳邊聽到綠毛的尖叫和董鹿佘龍的怒吼,肩膀上卻覺得猛然一輕。
原本靠著他支撐的薛小年動了,剛站穩便將隋辨輕輕推開,腳尖一勾一挑,將綠毛掉在地上的長劍挑了起來,正正好好地握住了劍柄。
隋辨張著嘴,瞧見薛小年右手持劍,隨意地拿在手裡擺了擺,動作裡頗顯出幾分挑剔。
這情緒一閃而過,不等綠毛反應,薛小年已推開佘龍,正身而立,原本乾巴巴的劍刃驟然附上一層霜白寒光。
隨著他勾手一揮,劍氣勢如長虹,凜然而去,沒入擋在前方的幾頭孽靈身體。
劍光沒體,如明光驅散黑夜,孽靈連抽動都未能抽動幾下,便化作青煙消散。
原本群聚的孽靈頃刻間消去大半,董鹿等人從震驚中回神,扭頭尋找劍光來處。
薛小年手中劍仍在微微輕顫,似臣服似恐懼。月光映照著持劍之人的臉,他略顯蒼白的臉上殘留著嚴律留下的血汙,發絲淩亂,壓著他帶著溫和笑意的眼。
幾聲微弱的斷裂聲響起,劍身上多出數道裂痕。
綠毛看著自己的劍,“嘎”地叫了一聲,暈了。
同時,薛小年低頭摸了摸鼻子,摸到一把紅。他鼻中淌出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