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他們是這些記憶最後的載體。(1 / 2)

湊合活 三碗過崗 6038 字 9個月前

夏季的夜晚籠罩縣城,折騰了一天的世界終於陷入睡眠。

旅館住宿條件一般,空調已經上了年頭,運作時帶有明顯的嗡鳴,就算這樣也沒能掩蓋住隔壁傳來的此起彼伏的呼嚕聲,這屋隔音太差,尤其是胡旭傑,動靜大的讓人恨不得給他掐死。

嚴律本來已經困得睜不開眼,這會兒拉了燈卻一點都睡不著,腦子被隔壁兩台拖拉機給碾得稀碎。

黑暗中傳來幽幽歎氣聲:“這就是你選的侍從?”

“閉嘴吧。”嚴律閉著眼說,“現在哪兒還有什麼‘侍從’,就是赤尾那支兒的小孩兒,他爸快死的時候把他丟我這兒的,我沒好攆走,沒想到長成這鬼樣。”

“竟然是赤尾的?那一族相貌出眾又心眼多,他相貌倒也罷了,怎麼看起來像個缺心眼的。”薛清極問。

“嘖,你說話真夠嗆,”嚴律翻了個身,仰躺著,“大胡不是純種,混了不知道多少代了。你也知道,妖長成很艱難,純種的更難,靈氣稀薄後能滋潤供養純種血脈的環境已經沒了,妖也已融入人的生活裡,有感情了自然就有了混血的後代,這樣的後代雖然天賦平庸壽數相對短,但至少健康的多,好養活。”

千年前也有這樣的混種,但那時妖類還以自己的種族優勢自傲,純種大多瞧不起平庸且短壽的混種。

但混到現在的妖早已沒了當年的模樣,對種族的追求也已淡了。

薛清極在黑暗中睜開眼:“又是個活不了多久的。”沒等嚴律接話,他已又說起彆的,“仙門現在尋找靈力痕跡的手段很有意思,但門中弟子的能力似乎並不算高。”

“知足吧,跟著來的這幾個已經算不錯了。”嚴律聽他說起正事也睜開了眼,乾脆坐起身點上根煙,“雖然是需要靠些手段,不過改良的也都不錯,還算敏銳。隻是徐家那屋子確實乾淨,檢測不出問題不是他們儀器的原因。”

薛清極“嗯”了聲:“那個村子都算得上是乾淨,從踏入村子到周家,都沒有什麼異樣。江中大陣明明已鬆動,四周都受到了影響,村子卻如此正常,有趣。”

“你倒是一直都在觀察,沒想到還挺積極,”嚴律沒想到薛清極早在入村時就已留意這些,“我看你把注意力都放在那個瘋女人身上,還以為你隻覺得她有問題。”

“談不上積極,畢竟現在仙門還算仙門,且事關這軀殼,我這身體,”薛清極頓了頓,繼而平靜道,“還是有父母關照過的。”不等嚴律開口,他又說起趙紅玫,“天生靈種的人極易誤入歧途,我隻是懷疑,所以多留意一些。”

這點嚴律也略知一二,雖然這類人並不多,但嚴律活得久又和仙門往來甚密,久而久之也知道點兒這些東西,不由嘲笑道:“怎麼,你有共鳴了?還是親身經曆過?不應該啊,照真就怕你走歪路看得嚴著呢,我也不記得你有什麼出格的時候。”

黑暗中薛清極的呼吸聲清淺平穩,似乎是含糊地輕笑了下:“是又怎麼樣。對我來說歧途和正道從來都沒什麼區彆。”

“瘋話。你當年是為了什麼死你不記得嗎?”嚴律咬著煙打斷他,“你走的從頭到尾都是正道。”

薛清極側過頭,看到黑暗中煙頭明滅的紅色光點,像嚴律的呼吸,在黑夜中也依舊灼熱發光。

“不過是履行仙門弟子的職責,”薛清極並不覺得有什麼,反問道,“你倒是還記得。之前沒來得及問,每一次轉世我既然都認不出你,你又為什麼要一直陪著我直到我死呢?”

嚴律抽著煙,平淡道:“照真臨死前告訴我,說你的魂兒雖然一半進了境外境,但總會有重聚的機會,隻是他看不破命數機緣,這茬直到印山鳴死都沒搞明白,我也不確定你的魂魄該怎麼再生,隻能先找著你,等你死了再看看下一世會不會有改善。”

“那也不必一直等到我死再離開。”薛清極對自己的死來死去毫不在意,“隻要知道新一輪的轉世又開始就可以了。你是憑借什麼找到我的,當年的魂契嗎?”

嚴律沉默幾秒,歎口氣:“是。”他將纏滿雲紋的右臂舉起,在黑暗中舒展五指,“它越來越淡了。一開始我還能感應到你殘魂的動向,找得也算迅速,後來就開始感應模糊,有時候找到時你已經不小了……你也算是走運一回,再拖一段時間不重聚魂魄,我都不確定還能不能再找到你了。”

他中間含糊地拐了個彎。

因為找的速度慢了,有幾回找到薛清極新的轉世時對方已經有些年齡了。殘魂轉世是注定癡傻的,再倒黴一些生在垃圾人家或者直接被拋棄,找著的時候已經吃了不少苦。

嚴律自個兒是個妖,活得很久,卻還是看不透人活在世上的這些悲苦,尤其是當一些苦難是人自己的同類造成的。

薛清極似乎知道他略掉沒說的是什麼,並不覺得怎樣,反笑道:“原來如此。我也很稀奇,沒想到當年的魂契竟能維持到現在——我魂兒上你留下的印記已經沒有了。”

“轉世那麼多次,早就沒了。”嚴律哼笑道,“當年結契時動用了仙門掌事才知道的秘術,現在那玩意兒也已失傳了,這種找魂兒的靈獸小輩兒都已不認識了。”

他說著又用劍指撫過右小臂上那塊空缺,一隻兩耳豎起四爪亂蹬的小獸幻化而出,在黑暗中歡快地奔向另一張床。

薛清極抬起手,小獸溫馴地在他的指尖停頓片刻,淺色熒光映在他的眼中凝成小塊光斑,讓他仔細看過後才融進他的皮膚。

“怎麼這麼多年,你捏出來的還像狗?”薛清極忍俊不禁。

嚴律不耐煩道:“滾!”

“妖皇何必大動肝火。”薛清極無辜道,“既然已經失傳,你又是怎麼讓這魂契維持至今的?”

嚴律將煙頭按滅在床頭的煙灰缸,抬手將空調溫度調得更低,打著哈欠道:“自然是有辦法的,我有什麼辦不到的。睡了,明兒一早還得奔小堃村去。”

他說完撈過腳邊被子,黑暗中窸窸窣窣地蓋好,翻了個身背對著薛清極閉上眼。

這回他倒是睡著了,隔壁的呼嚕聲也沒能阻礙他沉睡,睡前依稀感覺到薛清極還醒著。

屋內還有一人呼吸,他卻睡得很快。

起先隻是昏沉沉的夢境,後邊兒又急速變換,夢到他在彌彌山上時午睡蘇醒,頭發被綁成了幾股小辮兒,他氣得在屋內亂走,喊鉞戎來給他拆辮子。

鉞戎的麵容他早已記不清了,隻能勉強回憶起個輪廓,依稀覺得還是壯年時的模樣,那會兒妖並不需要收斂自身氣息隱入人群,鉞戎的雙眸仍是豎瞳,見妖皇大人又被綁了小辮兒,樂得不行,咧嘴露出對兒蛇牙,被嚴律一把掐住脖子,差點兒把牙給掰下來。

他倆正在房內兄弟相殘,走廊上轉出個少年,像是剛練劍回來,俊秀的麵孔仍有汗珠,眼尾的淚痣顯得格外靈動。他站在門口,目光掃過嚴律又被編起來的頭發,露出了然的神色,又移向快被嚴律掐死的鉞戎,無視了對方求救的眼神。

少年一手提著劍走進來,鉞戎如蒙大赦,一骨碌從地上爬起,腳底抹油地跑了,臨走前將拆辮子的任務轉交給了提劍的少年。

嚴律氣尤未消,一手撐著頭側躺著罵娘,少年卻跟沒聽到似的,走到他身後端正地跪坐下來,將入門劍擺到一旁,伸手去撩嚴律的頭發。

練劍的手擦過嚴律的耳廓,薄繭刮得他癢癢。他在夢裡和少年交談,少年輕聲問他:“我已拆了你十幾根長生辮,你還會長命百歲嗎?”

夢裡他理所當然道:“給我編辮子的都死了我也會活著。”

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這話好像並沒讓少年高興,反倒引起他不知為何的不滿,手下力道沒把控好,扯得嚴律頭皮一疼。

這疼順著頭蔓延開去,震動整個身體,耳邊傳來嗡鳴,漸漸又變成水滴滴落的聲音。

滴答滴答,不絕於耳。

嚴律猛地從床上坐起來,捂著隱隱作痛的頭,還沒分清夢境和現實,餘光瞥到原本拉好的窗簾不知何時已被拉開,月光明亮,映著窗邊站著的人。

站在月色下的人聽到動靜轉過身,低聲道:“做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