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馬車穿過洛河,停在平城門前,阿楚還在思考這件事。
潁川、汝南、雒陽……
士族、宦官、皇帝……
她覺得這件事實在太不合常理了。
到底是怎樣的人,前腳拒絕了宦官、後腳就來向八歲女孩提親?如果說前者是為了名聲,那傅公明向她提親,不怕天下人恥笑嗎?
他到底想乾什麼?一個被他人排名在“王佐之才”荀彧前麵的人,會做這種看起來毫無意義、甚至愚蠢至極的事情嗎?
這件事,真的隻有表麵上這麼簡單嗎?
“小主人。”
“——啊?”
阿楚一恍神,聽見阿謹的聲音,探頭從馬車向外看,才發現已經進了城。道路上行人各自走過,有貴族乘著牛車自若穿行,短褐的平民紛紛避讓。
宦官當道。平民若是哪天被宦官的車馬碾過,也不是稀罕事啊。
雒陽不愧為東漢的帝都,地麵上整齊地鋪著青石板,車馬行駛起來,遠比土路方便。
她盯著路邊的胡餅攤,不知怎地,又想起富春那條並不寬敞的街道,人雖不多,卻也算熱鬨。
雒陽的胡餅與富春有什麼不同呢?……也不知她在江東結識的朋友現在怎麼樣了。
眼見著她又要走神,阿謹趕忙把話說完:
“我們快到了,小主人要先下來嗎?”
這是阿楚自己的要求,讓他們進城之後提醒自己下車——至於做什麼,就不必再過問了。
阿楚低頭看了眼身上,自覺衣著齊整,算得上體麵,於是點了點頭,手腳靈活地從馬車上跳下來。
依照叔父所說,雒陽伏府接應的人應當就在前麵不遠了。
她轉頭指揮馬車後跟著的一隊部曲:“阿妙阿謹帶我行李先行,剩下的人依原樣就好。”
“阿謹明白。”
阿楚點點頭,滿意地拎起裙邊。
阿妙看她提起衣擺,便知道她想做什麼了。可她還是沒有忍住,看了眼人來人往的街道,蹙眉問:“阿妙明白,可小主人自己呢?”
阿楚笑吟吟地望著他們兩個:“我思家心切,先走一步。你們誰都不用跟著。”
阿妙還想再說什麼,隻是阿楚不等她開口,就已經一溜煙躥出去了。再一定睛,她已矮身藏進人群裡,找也找不著了。
隻留下阿妙與阿謹麵麵相覷。
好吧,唯一能做主的人不想管他們這些人,她也隻好自己做決定了。
阿妙推了推阿謹,讓他上馬繼續駕車,自己則去和伏六商量後續事宜。
阿楚呢,她早早下車,甩開身邊的人,當然不可能是因為什麼“思家心切”,去找伏府的家仆。
她準備去一見見荀家的人。
她不知道傅家在雒陽可有府邸,難道還不知道荀家?她落地那年,荀爽特地出來尋了伏完,要送個拖油瓶荀攸給他,這她還記得清清楚楚呢。
若是現在直接回家,之後須做各種安排,肯定有一陣忙,更何況她落地便未歸家,父母兄長久不見她……父親與母親先不談,但那幾個哥哥,未必能與自己和睦相處。
不如在此之前,先溜出去探探路,看看荀家對高望議親一事的態度如何,也好決定之後的對策。
比起坐在馬車上絞儘腦汁,三天沒有一點頭緒,還不如親自去見一見當事人。
高望是宦官,風評如何都不用問,又因為傅公明一事,對她家態度好不了,自然是不能去的;阿楚不在雒陽長大,一不知道傅氏是否在雒陽,二不知他與家裡關係如何,也不夠穩妥;隻有荀氏,“八龍”之一的荀爽,在雒陽與父親伏完頗有交情,就算像現在這樣孤身前往,也不會有什麼損失。
說起來,也不知道當年抱過她的小荀攸現在怎麼樣了。
阿楚閉了閉眼,試圖把無關緊要的人從腦海中甩出去:荀攸怎麼樣不重要,他可沒有八歲時就被莫名其妙的人提親。無論怎麼說,現在最要緊的還是自己的事情。
東漢的雒陽城恢宏氣魄,遠比後人想得壯觀。二十四條大街縱橫交錯,道路旁每隔一定距離便栽著桐樹漆樹,阿楚踩著樹蔭一路小跑,往永和裡奔去。
阿楚現在八歲,發育得卻慢,如今也不過到成年人腰上一點。這個年紀的女孩,其實是不太可以單獨上街的。即使在道路上看到這樣的姑娘,往往也都是由父母牽著手慢慢走的。像她這樣一身貴族打扮,卻不顧儀態、在街道上奔跑的,實在是有些引人注目了。
因此,毫無意外地,她被人攔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