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實在是個好心眼的孩子。
阿楚刻意瞞下自己姓名,隻問能不能去府上做客,他竟然也真的答應了,領著阿楚進了荀府大門,將采買的筆墨硯台都交給了門口守著的僮仆。
阿楚跟在他身後,平時前方,隻能看見他靛色的、繡著暗色竹紋的衣邊,被微風帶得輕輕晃動。
大概是為了照顧阿楚,他走得並不快,甚至可以說是很慢,阿楚於是可以也就慢慢地走,順道欣賞荀家庭院的布景。
一路不語。阿楚綴在他身後,穿過庭院前堂,進了主廊,她猜測這裡應當有荀爽的房間,因為荀彧的步子更加輕了,似乎是怕打擾到誰。
阿楚其實沒想到荀彧這麼好說話,怕他帶完路就自行離開了,於是在見到荀爽之前,先一步喊住了他,問:
“荀郎君不多過問,就帶我來你府上,是因為已經猜到我是誰了嗎?”
阿楚聲音不大,但咬字很清晰,她一邊說一邊注視著麵前勻稱高挑的背影。
荀彧停了下來。阿楚剛剛開口,他便轉過身,低頭對上阿楚清澈的杏眼。
等到阿楚說完,他才露出了禮貌的微笑,輕聲細語地回答:
“不其侯與叔父乃至交好友,彧自當認得小女郎。”
好吧。阿楚泄氣了,她還以為至少可以瞞到與荀爽會麵的。
不過,她此前一直待在琅琊,回雒陽也是今日的事情,可無論是蔡琰還是荀彧,似乎都對她的出現不太驚訝……看來高望議親這件事,在雒陽士族中傳播不小,連帶著她近日為此回到父母身邊都被猜了個明白。
阿楚思緒幾轉,表麵卻不動聲色。她眨了眨眼,又問:“那,郎君現在是要引我見慈明先生嗎?”
“是。前麵就是叔父的書房了,女郎不是要拜訪他麼?”
阿楚笑了。她上前一步,對荀彧補上了方才欠下的一禮,朝他低頭拱手:
“原本是想與慈明先生見一麵的。
可是現在呢,我更加想和荀郎君聊一聊。郎君現在有空嗎?”
荀彧愣了愣,對阿楚露出了無奈的笑容:“女郎若想與彧聊天,彧也不好拒絕呀。”
阿楚本以為他會是沉穩持重的性格,沒想到居然也會開玩笑,心裡反倒沒有那麼緊張了。她跳上前,拉近與荀彧的距離,站在他跟前,笑嘻嘻地仰起頭:
“那就請郎君帶我去啦!”
“好。”
荀彧的書房與他給人的感覺一致,整潔又清爽,空氣中彌漫著特殊的香氣。
不知是否和年幼的高燒有關,阿楚如今嗅覺不大好。平日裡影響似乎不大……可是到了荀府,就顯得有些明顯了。
阿楚在室外時還不覺有異,一到了封閉空間,整個人便受到了漢代熏香的洗禮,荀彧身上的香氣與內室所熏的似乎是兩種不同的香,隻是阿楚對香草了解甚少,隻勉強嗅出其中一種是沉香,其他實在是猜不出來了。
兩種不同的香氣混雜在一起,一輕一重,融合交織又分離,讓她有些不適應,阿楚不由皺了皺鼻子。
“女郎,這裡請坐吧。”
阿楚點點頭。她現在鼻子發癢,有點說不出話來,一邊落座,一邊又忍不住抬手蹭了蹭鼻尖。
荀彧朝她看了一眼,好像意識到了什麼,腳步一頓,朝向木榻的腳步拐了個彎,走向了窗邊。
此時正是日中時刻,還不到兩點,太陽正好。暖融融的日光從整齊排列的菱形窗格中灑下來,連空氣中漂浮的塵埃都被照得乾淨。
阿楚目不轉睛地盯著荀彧,看見他從置物架上取下一把鐵製剪刀,緩步走到窗下低矮的木櫃邊。
櫃上銅製雕花的博山香爐正散發著嫋嫋煙霧,荀彧輕輕掀開爐蓋,挽起袖,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那隻指節分明的、士族少年的手,握住深色的小剪,駕輕就熟地剪下一段香芯,便又蓋上了鏤花爐頂。
香爐上方的餘煙又飄了些許,很快便淡了,荀彧又低頭檢查了一遍,確認香的確滅了,才放下剪刀,又坐回對麵的榻上。
“多謝荀郎君,”阿楚真心實意地為荀彧的妥帖感到歎服,“您真是是個好人。”
“……”荀彧笑著搖搖頭,對這張從天而降的好人卡不做回應,“好了,女郎找彧,究竟是什麼事情呢?”
荀彧的確不愧對他遠揚在外“偉美有儀容”的名聲,相貌屬實出眾。阿楚一抬眼,看見他大半張臉都沐浴在陽光之下,整個人都在發光,自己也不由地挺直了腰背,好顯得不那麼隨意。
阿楚開門見山:
“郎君也知道,我是伏家唯一的女兒。阿楚自幼被養在從叔家,乃是因為誕生時天有異象,流言四起。離開帝都,也是為了保全自己與家族,不得已而為之。”
荀彧點頭。這件事到後來也沒有引起太大風浪,但是當年在雒陽的貴族卻大都聽說過,不知究竟是誰刮起的風,荀爽曾一度猜測是否有人在暗中針對伏氏。
“隻是荀郎君或許沒有聽說,我落地第三日便得了熱病,病發一旬不止還未見好。
“離京時又為了避人耳目,隻能草草收拾,帶著少量物資出發,連煎藥的材料都要醫工帶著部曲、乳母去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