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母正在廚房裡和府裡的廚子商量晚飯的配菜,見江寒之過來忙把人招呼到了近前,問:“胸口還疼不?”
“早已好了。”江寒之望著母親,開口道:“娘親,孩兒好想你。”
“傻孩子,今日看來是真委屈著了,等你爹回來我繼續教訓他。”江母說。
“不怪爹,與人動手是我的不是,娘親不要與他生氣。”
“好,不生氣。”江母捏了一塊小酥肉塞到兒子嘴裡。
“大哥呢?”江寒之問。
“今日又不放假,你大哥當然是在當值了。”
江寒之的兄長比他大了五歲,去歲就已經入了羽林衛。
“你今日是怎麼了,突然想起你大哥來了?”
“沒什麼……孩兒隻是想著咱們一家人許久未曾團聚過了。”
江母失笑,“你哥要是知道他才回營兩日你就這般惦念,定要感動哭了。”
江寒之強忍著心中的酸澀,心道他們一家人實則已經三年沒有團聚過了。
一整個下午,江寒之都在感激和忐忑中度過。
他感激命運在他死後給了他一次和家人團聚的機會,又擔心自己隨時會離開。
直到日頭漸漸偏西,他才意識到,自己或許不會再消失了。
眼下這局麵,令他想起了從前看過的某個話本,他懷疑自己可能像話本裡寫的那般,還魂了。
許是上天垂憐他,念及他是戰死沙場,又或許是他上一世積了大德,所以讓他還魂到了十三歲這年,給了他重活一次的機會。
“公子,將軍把人接回來了,讓你去看看呢。”小安朝江寒之道。
“接人?接什麼人?”江寒之不解。
“一早剛說過呢,公子這便忘了?”小安失笑,“將軍那位戍邊的舊識,說是孩子大了想送到京城來讀書,將軍就應承了要把人接到咱們府上。”
“戍邊的舊識?”
“對啊,祁將軍。”
祁將軍……祁燃的父親。
如此說來,小安要帶著他去看的人是,祁燃?
江寒之想起來了。
上一世他十二三歲的時候,祁燃確實來江府暫住過幾日。
嚴格說起來,兩人的“恩怨”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
上一世,江寒之與祁燃鬥了一輩子,臨死是對方豁出性命替他收的屍。而他還魂的第一日,祁燃便找上了門,這大概就是話本裡常說的,來討債的吧?
兜兜轉轉,兩個人又回到了原地。
江寒之苦笑,一時也不知該作何感想。
他快步朝前院行去,剛拐過回廊,遠遠就看到一個少年立在江父身邊。
江寒之怔怔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便覺過往一切如北境的風雪般呼嘯而過,將無數紛雜的記憶和細節儘數裹走,最後隻餘眼前這一個少年,立在冰雪消融的天地間,與他遙遙相望。
少年看著與江寒之一般年紀,但身量卻比他略大了一號,一看就是自幼習武的架子,一身窄袖的武服,勾勒出勁瘦的身形,依稀能看出幾分長大後的英武模樣。
“公子?”小安提醒道。
江寒之回過神來,慢慢走上前去。
離得近了,他終於得以看清了少年祁燃的臉。一樣的五官輪廓,一樣漆黑如墨的雙眸,一樣盯著人看時不知回避的目光。
上一世意識消散時他看到的那張臉,與眼前的少年漸漸融合,繼而不分彼此。
“你……”江寒之開口,竟是有些失聲。
他想問問祁燃,為什麼要冒死去替自己收屍?明明一直和他作對,明明一直不喜歡他,明明他們連朋友都算不上,為什麼要那麼做?
為了他的屍體去冒那樣的險,值得嗎?
“洄兒,愣著乾什麼?快和你祁燃哥哥打個招呼。”
江父開口,把江寒之忽然拉回了現實中。
他意識到,眼前的祁燃並不是那個和他作對了許多年的死對頭,也不是為他冒死去北羌城樓收屍的同袍……或者說,至少在祁燃看來,這些事情都尚未發生。
他們回到了少年時。
回到了所有恩怨開始之前。
江寒之斂去心底的悲愴和遺憾,朝眼前的少年淡淡一笑:
“我叫江洄。”
既然重逢了,那就重新開始吧。
或者這一次,他可以試著和祁燃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