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相隔 離(1 / 2)

下午三點,小龍回到醫院。

來的路上他就頭大,強哥讓他收斂點兒,彆去禍害人家屬。可他就是個放貸的,不來真刀真槍還怎麼賺錢…想破腦袋也沒想明白,正好去醫院問問他弟。

結果剛進病房就嚇得他炸毛,床上觸目驚心的一大灘血,小虎身上也是。走近一看,人已經暈了,看得出有多疼。

小龍急得抓頭發,連忙按呼喚鈴,還用手掐他人中,“小虎!小虎!怎麼弄的,誰來過了?”小龍氣得罵人,又摸到他皮膚發燙,好像是發燒。

這下更要命了,“小虎,彆嚇我啊!”一邊喊名字一邊搖肩膀,還真把唐小虎搖醒了。

“哥,哥…彆搖了,還沒死呢…”

“誰弄的?!媽/的我現在就乾他,操!”小龍忍無可忍,以為是蔣天的人,直接就要提刀乾架。

唐小虎趕忙把人攔下,“不是不是!我自己摔的!然後就睡著了,不知道流血。”

“你放屁,這是摔出來的?”小龍堅決不相信。

唐小虎也硬碰硬了:“真有仇人我還不讓你去嗎?真是我自己弄的!”

“你非要去,那我現在就出院。”

這可不能聽他的,小龍姑且相信了:“行行行,我不去了,你好好給我待著!”

醫生複查過後,護士重新包紮,說是縫合線崩開了,血流得多,傷口可能感染,讓他情緒不要過於激動。

小龍一個勁兒地問原因,他是一個字兒也不說,等換完床單,直接讓小龍回家了。

臨走前千叮嚀萬囑咐不讓小龍告訴強哥,小龍看他有苦說不出的,也沒再問了。

*

唐小虎是真以為自己睡著了,因為他做了很長很長的夢,前半輩子的事都在夢裡。

瑤瑤走了,他先是心口疼,然後是全身的傷口,最後人被斧子劈開,裂成兩半,逐漸沒知覺了。

他感覺自己飄起來了,比風還輕,比雲還高,像個氫氣球似的。

先是飄到舊廠街,他看見媽媽了,美麗善良,溫婉大方。媽媽教他讀書,教他寫信,他好像有超能力,一秒鐘就寫了幾百封,郵筒裡都塞不下…

正要打開郵筒蓋子,信不見了,媽媽也不見了,他被一腳踹到醫院搶救室,媽媽蓋著白布被推出來,他拚命抓住鐵架床,媽媽還是消失了。

他跪在地上哭,沒哭幾聲又飄起來,這次飄到強哥家門口。他們把徐雷弄死了,可徐雷到底怎麼死的?他也懷疑了,真是他們三個一起殺的嗎?當時是強哥一個人去的啊…

恍惚想了幾秒,身體傳來劇痛,低頭一看,雙腳懸空,手臂被麻繩捆死,自己被吊起來了,五六個人同時朝他身上掄棍子,專挑不致命的地方,打得他五臟六腑都移位,一股一股往外吐血。

好在沒被打死,他極其不正常地跑回家,小龍已經不在了,強哥也不開小靈通了,自己變有錢了,腦子裡好像裝了芯片,隻有一個指令:跟著高啟強,跟著高啟強…

他再次變成氫氣球,飄到每個需要打人殺人的地方,白金瀚,遊戲廳,高啟盛,光頭勇,李宏偉,老默……這些事這些人像放電影一樣出現,鬼魂把他拉回現場,自己變成被殺的人,多少人死在高家手上,他全部經曆一遍。

被打死,被掐死再潑硫酸,被凍魚戳死,跳樓,槍斃,流彈射擊…為什麼,為什麼要來找他,不是他要殺的,他隻是遵守命令,他隻是顆棋子啊。可他為什麼要那麼聽話?為什麼明明不忍恐懼卻還是要做?為什麼…

太痛苦了,腦漿都要流乾了,但是這次沒有氣球了,他落地了。靈魂被肢解開,左一縷右一片地丟在泥裡,臭水溝裡,他找不回來了…

隻留一半胸腔在遊蕩,突然有人拉住他骨頭,轉身看到一個女孩,兩根辮子長長的,眼睛很大,聲音很甜。她說跟我走吧…他腦子裡的芯片就失效了,這次是種在心臟裡,他隻聽得見:跟我走吧,跟我走…

走著走著,他靈魂歸位,□□複原,他被重新縫補好,外表和以前無異。這聲音無時無刻不在淨化他,他知道是瑤瑤,瑤瑤來救他的。

手裡憑空出現很多棒棒糖,他一股腦地全送瑤瑤,沒來得及問味道如何,身體忽然被車撞飛了。他躺在馬路中間,瓢潑大雨澆在身上,腿疼得站不起來,圍觀群眾左顧右盼,沒有一個人來扶他。

他不想被指指點點,心裡祈求瑤瑤出現,還沒喊出聲,一把深藍色的雨傘撐在頭頂,頃刻間所有聲音都消失,這把隻為他遮風擋雨的傘,是瑤瑤給的。身體被扶起來,再沒有淋到一滴雨,這一刻他清楚地感受到心動,一切由此開始…

這感覺真甜啊,他想反複回味,每天去學校接她,去家裡看她,給她買禮物,給她講笑話…做這些事他是真的高興,從身到心都極致愉悅。

他感覺自己不需要芯片了,他會一輩子跟著瑤瑤的。

或許是他過分沉溺了,沉溺於暗戀,沉溺於守護,老天爺都看不下去,怎麼能讓他玷汙神女?瑤瑤消失了,有雙無形的手猛地扇了他一巴掌,這一下扇得他眼冒金星皮開肉綻,器官骨頭全都露出來,太陽一曬,分分鐘化為齏粉,風一吹,順道喂了野狼野狗。

他連地獄也進不去是嗎?乾脆弄死他,他真的受不了了…

他要自毀,掐住頭蓋骨就要捏爆,這時傳來震耳欲聾的槍響,他停下動作,屏氣凝神。

漸漸傳來一段宣誓詞,隱約聽出安欣的聲音,我能救你,我能救你…

真的嗎?瑤瑤都救不了我…他用僅存的大腦思考,為什麼瑤瑤被奪走了?因為老天看不下去。

老天爺為何看不下去?因為自己太卑劣醜惡。

如何能改變自己?把自己洗白…

那麼如何洗白?多做好事,逃離高家,找警察?可是他哥怎麼辦?

實在想不出了,頭疼的要死,肢體也被放在火上烤,他先去找安欣再說。等等…肢體?他不是灰飛煙滅了嗎?哪來的肢體?轉而看到自己手腳齊全,他再次複活。

天啊,這張皮和這堆細胞還能把自己拚起來?真是強大。

一切感覺都回來了,他又變成氣球了,沿著海邊飄,飄到家門口。小龍抱著他肩膀死命搖,嘴裡還罵他不省心。好久沒有的感覺,很像媽媽還在的時候,眼前的場景不是家,白的牆,白的天花板,還有臉色蒼白的小龍,是醫院。

他無數次被擊碎,又無數次被拚湊,但他不想再有一下次了,無論如何都承受不住。

而且冥冥中感覺瑤瑤就在不遠處,不是地理位置上,是心靈世界的,他們好像又在靠近了。

出院後得先去看瑤瑤,不知道她想通沒,估計正發愁怎麼麵對自己呢…

*

風掠過大地,幾片枯葉輕飄飄地揚起,轉了幾圈又落下,夏天怎麼會有枯葉。

很奇怪,如此慘烈的告白現場,還是她的初戀,她不該哭得撕心裂肺才對嗎?

可為什麼她這樣從容冷靜,從容地收回眼淚,冷靜地離開病房

醫院外的景觀樹都被熱浪席卷著搖枝晃乾,她卻感覺不到身體的移動。

大腦發出離開的指令,她就像被抽了發條的人偶,機械地完成任務。

她多想痛哭一場啊,但全身血液被抽空了,她的心臟比沙漠還要乾燥,連心都無法複活,又哪裡來的眼淚?

黃瑤忽然不知道自己該乾什麼,她呆滯地坐著,看上去就像一個沒寫地址的信封。

哪裡都很空,她變成空殼了,為個男人?

這怎麼行?

睫毛顫動,眼神開始有了變化。她看到遠處的藤木,種在一盆土裡的藤。藤枝纏繞,牽絲搖曳,但缺乏美感,奇形怪狀的。

她有點好奇,視線聚焦後發現,那盆裡不僅是藤,還有一株六月雪。兩種植物種在一起,難怪長得不倫不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