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待成年後的不經意間，再次從唇邊飄出，將人拖回似乎飄著雪的夏日午後。
老板娘這時端上了兩碗麵，熱氣騰騰的，水煮蛋切開兩半在麵湯中沉浮。
她用勺子將黃白相間的煮蛋壓進湯裡，濃醇的湯汁浸入湯勺，她先嘗了口湯。
鮮香的味道繚繞著大腦，舌尖被燙得發麻，不由得吐出舌頭吹了吹，眼角騰起淚花。
周倬握拳掩笑，被她一瞪立馬收斂了笑意：“剛上的，放一放再吃。”
她用手在嘴畔扇了扇，轉頭環視了店內裝修，感歎這家店這麼多年還在，門麵也擴大了許多。
當年她高中學業繁忙的時候，每周最大的期盼就是和閨蜜去吃點好的。
從家門口的米線小鋪吃到港餐茶廳，但最喜歡的是這家店。
時隔多年，店麵變了，但熟悉的味道沒變，還是和記憶中一樣美味。
有時候，人們常說記憶會將事物美化，念念不忘的一碗人間至味也可能隻是菠菜豆腐湯。
“我這人口味淡，在我眼中的人間至味確實是菠菜豆腐湯。”
周倬理所當然地接上她的感慨，將她亂飛的神思拉回。
她才想起，周倬從小性子就比較寡淡，從未展現出對某樣事物的巨大興趣，平日裡看書一坐就是一天。
她過去在和宋崇朝瘋跑上一圈又一圈，滾上一身泥被母親拎著耳朵從樓下經過時，抬起頭，往往會撞上他正坐在陽台藤椅裡看書。
無論是陽光明媚，還是陰雲欲雨，他總是清淡地坐在那裡，翻閱著雪白書頁。
他和她這種口味喜好一時一變，興之所至，隨時會說走就走，嘗遍世上一切趣事的人完全不同。
不免問道：“周倬哥，這些年你都沒有遇到過一個令你心動的女生嗎？”
周倬看著她的眼睛：“有。”
“那一定沒談過戀愛，暗戀無果。”
他眼中閃爍著細碎的星光，露出一種頗感興趣的表情，一抹笑輕飄飄地從唇角掠過，像是一道轉瞬即逝的流星。
“你怎麼知道？”
“因為戀愛過的人不是你這樣的。
當一對戀人用心去愛，將生活中大大小小的事分享給對方的時候，即使是路邊的一朵野花，也能夠喚出一天好心情。
那個時候，我們眼中不存在清淡，連最常見的花草樹木都充盈著新鮮，每天都想探索世界上的一切。
即使戀情結束，它留下的痕跡還在，進入了新鮮世界後，人就再也回不去了。”
秦七襄看見對方眼裡細碎的星光被鏡片遮住，神色晦暗不明，心頭一跳。
良久，周倬扯了抹冷淡的笑：“那個世界，是什麼樣的？”
見他笑了，秦七襄心頭掠過的一絲怪異就如春日落下的細雪般，轉瞬消融。
“周倬哥，你知道我小時候曾無數次走過這條街，那時候天邊的雲，在我眼中是那樣平常，隻是父母筆下的雲圖。
可有一天，當我轉過街角，看見夕陽下一抹淡粉色的纖雲掛在屋角時，我忽然想將它拍下來，分享給一個人。因為它在我眼中同過去的雲都不一樣，它很漂亮。
那一瞬間的分享欲，和分享後收到對方送來的世界另一處的彩雲，讓我同時擁有了兩朵漂亮的雲。
那時我還不懂，這便是被稱為思念的感情，也是一段戀愛的開始，反饋讓細膩心事有了著落，愛會讓我們得到雙倍的快樂。
後來，每當我路過街角時，我總能想起那抹漂亮的雲和當初愉快的心情。從此之後，所有的雲都有了具象，它們翻湧著，卷舒著，形態各異地展現著世界細小而永恒的美。
每一刻的雲都很新鮮，每一家麵店都很美味，陽光下的汽水好喝、蟬鳴好聽，連墜地融化的冰淇淋球也可愛得像個笑臉。
愛連接我們與世界，給出對抗孤獨的武器，父母之愛、兄弟之愛、夥伴之愛、戀人之愛，組成我們生命的根基，告訴我存在的意義。
戀愛又有不同，我們在生命蓬勃旺盛的時候，總想向外追尋世界的可能，那時候不會對它有所需求。
但人生不總是磅礴的、自由的、無所畏懼的，當我們落入困境、自我懷疑、失去生命的火力時，無法一直對世界保有新鮮感，愛就托起了底。
一旦有過一段親密美好的戀愛關係，感受過如何從一切微小中尋覓新鮮與樂趣後，就無法再繼續忍受清淡無趣，找不到落腳點。
所以你這樣的，不是口味淡，而是對一切都感到乏味。
你沒有戀愛過，這太明顯了。”
“襄襄，你長大了。”
她敲了敲桌，被氣笑：“周倬，彆拿出你那副家長做派，多大人了，我是不是還要給你加加油，讓你也快點長大啊？”
“抱歉，但我沒戀愛過，確實需要成長學習。”
“哈？不是，哥，你以為感情是數學題嗎？怎麼像小孩似的。”
“感情不是數學題，但需要認真學習。”
她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日頭漸落，麵已經涼下來，低頭吹了吹，吸溜一下吃光，連湯也喝了乾淨。
離開前，老板娘說他們很久沒來了，感覺有五六年沒再見過。
周倬笑道，您還能記得我呀。
老板娘送了兩瓶飲料：“那是，我這店裡來來往往的都是學生，總往這兒跑的，我都能記得。”
提著飲料回家的路上，秦七襄才慢慢想起她第一次走進這家店，是跟著周倬來的。
後來上了高中，總拉著閨蜜來吃，時間久了，對這家店的印象就隻剩下和閨蜜坐在一起，笑啊鬨啊，其他的場景像日出後的晨霧，輕飄飄地消散了。
原來，在覆疊的記憶之下，他給她留下的影響是深遠而無形的。晨霧看似消散了，卻早已滲入泥土，化成根基。
可惡，竟然還說她長大了，長大了也沒能擺脫這份影響。
真是，討厭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