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那隻手的主人從水底冒出了頭,李思詩突然用半生不熟的安南話大喊了一聲:“船給你!彆傷害我們!”
接著,不等這個大漢反應,她就果斷拉著旁邊的周佳嫻一起,一頭紮進了水裡。
兩人的水性都不錯,一入水立刻就和救生筏拉開了一小段距離,那個搶奪救生筏的大漢反應過來之後,也顧不上再去想其他東西,側過身就衝另一邊招手,看起來像是在招呼他的老婆孩子過來往救生筏上爬。
趁此機會,李思詩便拉著周佳嫻繼續往前遊。
暗黑的天色遮掩了許多東西,有著救生筏在前邊吸引著眾人的目光和爭搶的心思,她們身上的救生衣反倒是藏住了蹤跡。
見狀,周佳嫻頓時也明白了女兒為什麼要舍棄救生筏了:絕境之時,懷璧其罪。
雖然她們倆的水性尚可,但始終曾經是沒怎麼吃過苦的身體情況,而那些安南船民為了尋求出路,卻基本都狠下過苦功練過遊泳、鍛煉過身體。
之前就能看出女兒劃船的手藝不太行,隻是沒辦法才會湊合著上,那麼遲早是會被那些遊泳技術好的人追上。
比起周佳嫻的驚覺,李思詩倒更是對這個情況頗有感觸。
前世的時候,她們隻是抓著一塊殘破的木板都被攻擊搶奪,那就更不用說是現在所擁有的救生筏了。
與其作無謂的掙紮,倒不如棄卒保帥,然後混入其中——更何況,她一開始就知道她們兩個保不住這個救生筏,但搶占先機用它提前走一部分路程,肯定是要比直接全程靠自己遊要省上不少體力。
而這一次,她不再拖後腿,料想母親應該是不會再因此過度勞累,從而落下病根了……
思及此,李思詩再次看了一眼在旁邊拚命往前遊的母親,深呼吸一口氣,也繼續咬緊牙關,往前方天邊那一絲亮光遊去。
海浪翻湧,隨著眾人的努力前進,那昭示著安全的陸地,依稀就看到了希望的輪廓。
夏日的大儒山總是天亮得早,未及六點便已經隱約可辨周邊一切,李思詩和母親混跡在人群和海浪之中,看著眼前越來越近的陸地,心中便是滿溢了劫後餘生的喜悅。
“到了!我們終於都到港城了!”
隨著劃著救生筏的第一梯隊人馬興高采烈地奔上沙灘,這聲聲呼叫就如同勝利的號角,帶得後方的人越發之努力。
李思詩兩母女大約是這群人之中的前三分之一的位置,一遊上岸之後,便趕緊找了個位置喘氣休息。
這後半段路程幾乎耗儘了她們兩人絕大部分的體力,也就是互相扶持著方才堅持了下來,一想到這樣兩個人一起努力都累成這樣,李思詩就忍不住想,母親當初到底是如何才能帶著她這個拖累上的岸……
不知李思詩心裡的想法,周佳嫻見她那垂著頭的模樣,還以為她是未能從驚嚇和勞累裡緩過來,於是又連忙抱著她小聲安撫起來。
時隔許久再次回歸母親溫暖的懷抱,李思詩眼睛濕了濕,卻依然堅持著沒哭:一會她們還有一場硬仗要打,可不能就此用掉了好不容易才恢複過來的一點體力……
正當李思詩用自己來牽製著母親,讓她不要下意識地就想跟著那些安南船民一起躲進森林裡麵時,附近立刻就響起了接連不斷的叫喊聲——
“一個不漏,全部都拉!”
伴隨著這一聲呼喊,附近立刻就從各處冒出了一大群穿著迷彩服飾的壯漢,看那手中電棒和彆在腰間的配槍,儼然就是埋伏多時靜候時機的警方人馬。
至於那“一個不漏,全部都拉”的口號,更是目標明確地指向了那一大群安南船民——港城早年的人口發展和經濟騰飛,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依賴用各種非法方式抵達港城的偷渡客們的貢獻。
但隨著改革開放和抵壘政策的結束之後,內陸那邊基本是沒有什麼水花了;唯獨因為戰亂和經濟的影響而導致境內混亂不堪的安南,至今仍有船民繼續乘船前來。
當年為了應付安南船民的問題,大儒山附近的島嶼就建有一個船民羈留中心,收容了將近五千人。
不過隨著時間發展,這一類收容政策也如同當初的抵壘政策一樣成為了過去,如今一旦抓到這些非法抵達的船民,基本就都是以遣返為結局。
電台在88年用粵語和安南語宣讀播出的甄彆政策首四個音節,就是“不漏洞拉”,其意是為“從現在開始”,後續則是解釋政策變改的內容。
在這個廣播經過數年的循環播放之後,“不漏洞拉”就被用作了對安南船民的謔稱,而“一個不漏,全部都拉”這句話也是衍生自這個諧音空耳。
政策變改之後,羈留中心時常出現混亂,導致人們對安南船民頗有意見,執法手段也逐日嚴厲了起來,隻要遇到就一定不會放過。
前世周佳嫻因為害怕傷人的事情暴露,帶著渾渾噩噩的李思詩跟著船民躲進了森林裡頭,隔了好幾日才被警犬搜尋出來帶回警局,之後還因為沒有身份證明,又是在監房裡折騰了好一通才聯係上舅父周佳運——又累又餓再加上精神高度緊張地熬了那麼久,怎能不損傷身體?
但這次不同了:她們的救生衣口袋裡,就帶著早就用防水塑料袋裝好的身份證明。
於是李思詩便強拉著母親留在原地,並且還高聲呼救了起來,在慌亂逃竄的人群中甚是矚目。
警方當然也不是好糊弄的,在這之前也不是沒有過冒充遇難遊客的先例,所以麵對李思詩的呼救,他們也是沒有放下手裡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