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先走了。”
小孩還是不吭聲。
“…………再見。”
亞瑟半天沒等到回話,決定先行離去。等走過半條街再回頭看,他發現剛剛那個小男孩其實一直在他身後跟著。
亞瑟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他自認在之前的世界裡戰鬥多年,絕對不可能聽不見一個小孩的腳步聲。可視線觸及孩子臟兮兮的光腳,亞瑟又有些自我懷疑。
“……所以你想跟著我,是嗎?”
小孩低著頭,沒有說話。
“你會點頭或搖頭嗎?”
小孩點頭。
厚厚的金色劉海在男孩的動作下有些分散,露出一隻無光的暗紅色眼睛。
像乾涸的河床,凝固的血。
他連忙伸手刨著劉海再次把眼睛蓋上。
亞瑟對人們的怪癖習以為常,根本沒把這個當回事,他問男孩:“還走得動嗎?”
男孩點頭。
行。
亞瑟領著對方去了鞋店,裡麵一件完好的家具都沒有,儘是一片血腥慘況。
男孩站在門口不敢進去,亞瑟雙手合十對鞋匠一家象征性拜拜,然後把他們疊起來,踩著其中一人的背拿到高處的幾雙童鞋。
“試一試合不合腳吧。”
看出男孩的猶豫,亞瑟半猜半哄,有點麵對自家弟弟的感覺:“鞋是從盒子裡拿出來的,是新的,襪子也是。你彆害怕。”
穿上新鞋的男孩仍跟在他身後,不過距離拉近不少。
亞瑟帶著對方到山坡上,風有些冷,他翻出薄毯,男孩低著頭沒接。
“不想用死人的東西?”亞瑟安慰對方,自己都覺得自己這會耐心多得可怕,“這個是我的毯子,你披著,我去生火。”
男孩接過毯子抱緊,站起來好像想要一起去。亞瑟還沒開口說讓他坐在原地,對方就被石頭絆倒。
……有點微妙的眼熟。
亞瑟扶男孩起來拍掉灰,毯子圍到人身上,再把他摁回原位。
安頓好這個有些冒失的啞巴孩子,亞瑟把大塊木頭堆在一起。確定這個簡易柴堆不會散架,他伸出手,指尖冒出一簇火焰。
孩子被嚇得後仰,亞瑟才反應過來不是每個世界都有魔法師。
身穿白色防護服把他往死裡打的町內會成員還沒從記憶裡褪色,如果這裡也是這樣的話……
亞瑟乾巴巴掩飾:“這是……魔術。”
好在男孩是個啞巴,無法追問。
他們烤著火,分食剩下的麵包和水。隨後在溫暖的篝火旁倒頭睡去,於夢鄉中遠離血腥跟痛苦。
亞瑟清楚知道自己在做夢,因為他的弟弟綱吉再次出現眼前。
褐色頭發的男孩垂著腦袋坐在草地……既視感更強了。亞瑟不明白他們一個兩個低頭乾嘛,但他會把自己弟弟的腦袋掰得抬起來。
“啊!”綱吉還是認出了他,“哥哥!”
亞瑟也驚訝起來:“小綱?你還記得我?血達磨沒抹去你的記憶嗎?”
在越過門之前,他在惡魔的魔法幫助下曾與綱吉有過短暫的心靈鏈接溝通,那時他還沒被血達磨取走「存在」,也沒被家人遺忘。
但惡魔們後來告知他魔法失敗,以後都沒法再和家人心靈感應——但剛剛亞瑟才反應過來不對勁,這不是單純的夢境!
他再次與親生兄弟聯係上了。
綱吉不過六歲,這會眼淚一直往下掉:“爸爸和媽媽都不記得哥哥了——去植物園拍的全家福上有位置,可哥不見了,照片上全空了……”
亞瑟儘量安撫幼弟,含糊過去自己為了獲得能回家的魔法跟惡魔交易的事,隻講他回家後一切都會恢複正常。
為了避免弟弟被當做不正常的孩子,他跟綱吉說明,不用向其他人強調自己的存在,當做是他們兩人的秘密就行。
亞瑟言語中多有慶幸:“惡魔們說心靈感應的魔法失敗了,我來本以為在回家之前都見不到小綱。”
綱吉拉著他的手:“但我有見到哥。”
亞瑟摸著綱吉飛翹的蓬鬆頭發,又捏捏他臉,觸感真實無比:“能見到你,我真的很高興,小綱。”
結束前,他擁抱了一下綱吉。
亞瑟說:“我到新的世界裡了,之後遇見有意思的事我會告訴你的,小綱。”
綱吉點頭:“好!啊…田中哥好像要轉學了,夏油哥也是。”
亞瑟從記憶裡翻出來自己國小的鄰座跟後座,他們以前在班上玩得最好,關係也不錯。
隻可惜朋友的臉已然模糊。
“我的球還在嗎?”
“在的!”綱吉垂下頭:“……媽媽說那是買給我的球,可我明明不會玩那個。”
亞瑟再次摸了摸自己弟弟的短發,毛絨絨的。他順手把綱吉的臉頰肉往中間擠,雙手來回揉揉。
“沒關係,你還記著我就行了,”亞瑟囑咐說,“把球送給田中,那天我們去神社求的禦守送給夏油。這是隻有你才能做的事,拜托你了,小綱。”
“好!”綱吉應聲。
美夢結束就要麵對現實。
也許是某種力量的保護,讓他們兄弟二人之間不受惡魔力量影響,所以他暫時沒有失去全部錨點。
可綱吉現在還小,也許長大後就會遺忘小時候的事。
如果等到那時他還沒回家……
不會的。亞瑟打斷他自己。
他一定會回家的。
但他忍不住把身體蜷縮起來,似乎對自己過於漫長的前路感到寒冷。忽然間,亞瑟的背後一暖。
先前那個男孩不知何時過來了,還和他背靠背躺下,並把毯子一半蓋回他身上。
“……晚安。”亞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