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玟低著頭,迅速從一旁的擺件筆筒拔出一支筆,對著電腦屏幕抄東西。“嗯,就我和你……”
辛悅踟躕著,高玟笑起來,抬起頭道:“怎麼樣,要不要考慮推了你的約會,和你的老板吃飯?”
辛悅還想否認,高玟道:“得得得!趕緊去吧——小樣兒,還撒謊呢!我也是你這個年紀過來的!你們這些女孩子,皺皺眉頭,我都知道哪裡癢!”
此時,不論肯定還是否定,都是錯誤的選擇。辛悅索性笑過去,說:“那高總您按時吃飯,我先出去了。”
推出門,機器與紙張的微酸,夾著地毯、綠植的辦公室特有氣味毫無障礙地撲鼻而來。三十一層行政區已走的七七八八。辛悅撥開腕上的表,十二點二十九分。
辛悅掏出手機,取包拿了鑰匙溜出行政層。手上給丁賢的信息刪刪改改編寫了一半,負一樓已經到了。辛悅走出電梯,挫敗地想著,丁賢怎麼會等自己?一旁猛閃出笑意盎然的丁賢。
辛悅握著胸口,不免退了一步。丁賢站定了,也不問她遲到的原因。握著包大步往前走,回首問:“鑰匙帶了嗎?”
辛悅不解為何丁賢要和她騎車出去,心慌慌往前跟,小聲問:“去哪裡吃?”
丁賢想想道:“海鮮街吧。”
辛悅握著鑰匙,為難說:“電動車去不了那麼遠。”
丁賢恍然大悟,一指戳著臉頰,思量道:“你做主。”
兩人站在車前,辛悅將車背的安全帽取出給丁賢道:“隻有一個,你戴吧。”
丁賢偏頭,望著辛悅的眼說:“就在附近,戴那個怪悶的。你這麼有安全意識的嗎?”辛悅噎住話,莫名紅了臉。“你騎還是我騎?”
“我不會,你教我?”
“你坐後麵吧。”
辛悅怕人看見,出了西北偏門。舉頭遙望見前方交橋上,高玟的車一閃而過。從此處上橋南行,是往“寶珠區”去的方向。通達幾乎沒有業務在寶珠區。
辛悅不禁道:“大中午的……往寶珠區……乾什麼?吃飯?開會?”
丁賢也看見了,把垂在車座的手扶在辛悅的腰上,一隻手從包裡掏出手機專注點點劃劃。辛悅覺著那隻手卡在腰上虎視眈眈地,有些不自在。
丁賢靠近了前人的脊背說:“你抖什麼?”
辛悅說:“我怕癢……”
後麵人沒說話,辛悅一張臉漲得通紅。
清風徐至,吹不去繚繞周身的丁賢香味。辛悅專注了精神去看路,背後一軟,是什麼軟綿溫熱的東西倚上來。
丁賢的呼吸透過輕薄的衣衫灼在辛悅脊背,好一會兒,辛悅仿佛感到身後的人的呼吸趨於緩慢而均勻——丁賢似乎困了。
辛悅小心翼翼喚:“丁總……丁——賢……”
後麵人哼哼應道:“我眯一會,到了叫我。”
辛悅的一顆心霎時柔軟下來,昨天半夜發生了那麼一大堆事,她累了……辛悅忽然想:“我要存錢買一部車。”
……
迷迷糊糊被辛悅叫醒,坐在一間——若不是辛悅,丁賢一輩子也不會進去問一句的狹小又油膩的快食店裡。沒有空調,隻有一部沾滿黑焦塵土的大風扇左右“吱吱”地扭著脖子。
店內生意很好,一間十五平小店,六個店員依舊忙不過來。外麵排長龍的、快送的;裡麵客人的呼叫和外賣訂單提醒此起彼伏。廚房在大門側邊,突出三分之二伸進街道。以防雨塵,對上裝了一個涼棚,顏色也幾乎褪儘,黃不黃,黑不黑。六圍組合爐造上香氣四溢的煲仔裡,升騰起一層透明的熱流,使得店內溫度過早進入了炎夏。
丁賢對著一鍋煲仔飯蹙眉:“這——”
辛悅說:“你嘗嘗啊,味道很好的。”
丁賢搖頭。
辛悅從小煲裡舀起一勺飯,輕輕吹了吹,喂到丁賢嘴邊,“啊,試一口。”
丁賢眼望著辛悅,張開嘴。
談不上高尚,丁賢樂意為眼前宜喜宜嗔的臉蛋,表裡不一的風情的買單。情操、靈魂、個性……不過是加分的附贈品。學識是辛悅通往丁賢世界的敲門磚,但丁賢的門前堆著一座金字塔。
一般人的努力,還不足以到達拚天賦的階段,既然講到拚天賦,丁賢服氣。
丁賢祖籍南吳,舉家移民莫慕斯已經兩代,雖則家人堅定地保留著“傳統習性”,年節也吃餃子,也做麵條米飯,這兒變一點,那兒換一點,口味和傳統中式已相去甚遠。一口嘗罷,丁賢驚喜地直道:“scrummy!”
辛悅為丁賢見多識廣的大驚小怪而好笑。
“你笑我?我們那裡,中餐館子很多,好吃的比比皆是,合心意的很難。”
辛悅為此語連帶想象丁賢的言外之意,竟有些無話可對。
丁賢張嘴:“啊——”
辛悅臉紅將勺子丟在小煲裡道:“你自己吃啊。”
丁賢淡笑著,握了勺,撥弄著輕吹問:“你有沒有什麼和我說?”
辛悅好奇丁賢如何反複問她這話。
“我……”沈睿的事,話到嘴邊,又沉下去。
丁賢說:“你下午……”
“我下午要見一個人。”
兩句話同時說出,丁賢辛悅各自都是一愣。
丁賢哦道:“我送你?”
辛悅搖搖頭。默默攪著粥,輕聲問:“你第一次發現自己喜歡……喜歡……什麼感覺?”
丁賢若無其事確認:“喜歡什麼?女人嗎?”
辛悅咬著勺,瞪大眼。
丁賢視線落入無邊虛空,慢慢說:“準確來說,不是我先喜歡女人的,是女人先喜歡我的。”低垂的視線回到辛悅臉上,變成了平視,“我第一次喜歡的女生……”仿佛突然無辭,不往下說了。
辛悅的腦海莫名出現一棵巨大的橡樹,在陰藍的天空下麵……戴兜帽人孤身坐在橡樹下,連清影都淡地看不見。
“說你吧……”丁賢隨意道。
辛悅傻住,遲遲答:“我?不知道……”她根本就是被丁賢掰彎的,或許這個世界是平均的,有些人無力,就注定有些人有倍於常人的勇力。
丁賢的手和自己相隔咫尺,隻需要微微一個顫抖,就能觸碰到,可自己捉不住她;隻需要一個眼神,就能讓胸懷悸動,可自己看不透她。
丁賢和自己活在一個世界的兩個次元,要說嗎?能說嗎?可二人分明去到了一個曖昧的位置。不是朋友,也不是戀人……更不像上下屬。一整個就是不正常!
“我——”店員前來收去了一旁桌上的餐具。
不該應丁賢的邀,激起了無望的期待……辛悅閉了口,抱臂坐著。
午間的豔陽高照,凡蘭已是接近酷暑的溫度。
丁賢突然強烈地想要擁抱眼前的人。想抱她,拍拍她的頭。丁賢抽過她瑟縮的手,在上麵畫了一個六角星。
“什麼意思?”辛悅問。她想起丁賢腳踝的那款倒三角紋身,與構成這個形狀,隻欠一個正位三角。
“守護符咒。”
辛悅攥緊了拳說:“這樣奏效?不是要和你一樣紋在身上才奏效?”
丁賢翻動的勺停了——
支離破碎的黑白畫麵裡回響起少女的德語吟唱:“不要在我的唇上找你的嘴,不要在門前等陌生人,不要向眼裡覓淚水,七個夜晚更高了紅色朝向紅色,七顆心臟更深了手敲向大門,七朵玫瑰更遲了夜泉四濺……”鮮紅漫透地板,像有生命般朝女孩兒的腳包裹遊移,女孩兒望著雙手驚惶後退,有個聲音在腦海回蕩:“總會有的,會有另一個……”
丁賢下意識張開手,上麵什麼也沒有——
猛站起身,撥開辛悅緊攥的手道:“騙你的!有夠天真的。”
辛悅推凳追上前,問:“你腳上的那個是什麼意思?”
“泡妞符文。”
“……”
二人結賬出了門,老板和一邊的夥計打比劃擠眉眼道:“是那個——她們倆……”握著兩拳,拇指相對點著頭。
夥計遙望著二人,“不是啊吧?”
“切——怎麼不是呢——”老板的地包天和恰到好處的白眼,充分表達了對自己認知的自信,“另一個不知道,你就看那個長頭發女的,看著另一個那眼神……”
……
畫符文鼓勵之類的舉動太酸傻,丁賢理解並放任自己的心血來潮。為什麼不?她拈花、品酒、畜寵,取悅自己。
辛悅靠在坐在丁賢身後,問:“原來你會騎啊,你為什麼裝不懂?”
“你抱緊了,我加速了。”
辛悅覺得丁賢太瘋,箍緊了身前人的腰:“彆啊——這不是吃油的,兩下就跑不動了!”
……
葛平疇坐在椅上正在擦汗,人胖,夏天一到,脫了西裝,襯衫也很夠嗆。再大的空調也是動輒一身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