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覺得誰在顛倒是非地說渾話,也沒有想過葉青洲是否真的性情大變,或者是什麼彆的緣由;一時間,羅艽隻覺得有些難以接受。
百年一過,說變也沒怎麼變,不至於滄海桑田、物是人非,畢竟葉青洲還在風儀門,甚至還坐到了長老之席。
若說沒變……可那三清山已經被她劈沒了!
……好吧。
羅艽想起,在來三清山地界的路上,她草草朝那塊兒掠了幾眼,分明是有山影的。
“葉青洲把山劈沒了”這件事情,未必屬實。
羅艽在榻上翻了個身。
她心道,且不說本就要幫徐良娣完成夙願、去三清山一趟,就算隻是聽了店小二那些話,這百年後的三清山,也是值得她去一探究竟的。
可甫一想清楚去路,羅艽盯著屋內圓柱良久,忽聞到一股奇異的香。
香味劣質粗糙,隱約有種浸了水的腐爛木材的味道,還有幾分像蒙汗藥。
想到這裡,羅艽才猛然反應過來,自己的手腳正在逐漸失去知覺!
她拖著沉重的眼皮,望向門邊——
卻忽地聽見一道怒吼。
竟是在識海中沉默良久的徐良娣!
“……喂!”她不知道羅艽的名字,情急之下,隻好以‘喂’指代。“快靠近窗……”她說著,瞥了眼四周,發現這逼仄小房壓根兒沒窗子,才又道,“你……快逃!快逃!!”
羅艽翻了個白眼,毫不客氣道:“早來不及了。”
“怎,怎麼辦呀!”徐良娣急得快哭了,“我看到三個男人站在外麵……手裡還拿著一根管子,裡麵藏著藥……”
渾不在意似的,羅艽打斷她,撇開話題,“前幾日一直裝死人,現在知道和我說話了?”
徐良娣怒道:“你還有閒心說笑!”
羅艽“嗬嗬”兩聲,還想回話,卻聽屋外三人陰惻惻笑起來。
一人問:“該睡熟了吧?”
“再等會兒。”另一人答,“這迷藥不是這麼好貨,沒這麼快發作。……”
“…………”
恍惚間,羅艽還聽見了店小二的聲音。“孤身一人,去闖什麼三清山,不是瘋子就是傻子。”他說,“若是瘋子,便當我們也為民除害了;若是傻子,那拿來給我們玩玩也好。”
“得虧你去套話!哈哈,不然咱可不敢這麼放心大膽。”原先發話的那人暗戳戳笑了,“我在錦官城可沒見過這麼水靈的小娘子!”
“唉,自打那三清山被風儀門的瘋子劈得沒影兒,咱錦官城也漸漸衰敗,淪為俗世話本裡的‘鬼城’,來來去去就這麼幾個人,無聊透了。大壯,咱可說好,這裡替你把她搞暈了,你趕緊的,等生米煮成熟飯,你也算有了媳婦。能留個種最好,就算留不下,也來日方長。”店小二一改傍晚時那副隨和嬉笑的嘴臉,變得精明、算計且狠惡,“總之,大壯你得記得,小二我可幫了你一個天大的忙,以後記得‘還債’。”
“當然,當然。”被叫作‘大壯’的男人嘿嘿一笑,“哎喲,我大壯已過而立之年,都沒成個家,實屬丟臉。如今竟揀著個這麼漂亮的媳婦,嘿嘿,嘿嘿,也算是如了願。……”
羅艽算是聽明白了。
婚喪嫁娶,傳宗接代,來來回回就是那麼些事。這些糟心事和羅艽本無關係,但也正是這些破事,竟讓這芳年二七、孤苦伶仃的徐良娣成了香餑餑,各路豺狼都要來咬上一口——
這就和羅艽有關係了。
她在心裡啐了一口,嗤道:這些凡人還是一如既往地沒出息,腦子裡淨那點兒醃臢玩意兒。
‘吱呀’
一聲喑啞的響,木門從外麵被撬開。
一個油光滿麵的男人走進來,一張方臉上全是橫肉,笑起來一顫一顫的,頓生幾分憨厚。
這人羅艽絕不認識,但她卻覺得這張臉實在麵熟。那些個花樓裡的酒囊飯袋,想喝好酒時卻又囊中羞澀,臉上便是這樣一副‘憨厚’的笑;又或者是那些村頭鋤地的農夫,烈日下扛著鋤頭,一抬頭,整張臉被日光照耀,便也是如此油光發亮——可眼前這位大方臉的身形,分明又有些像集市口的屠夫,像牛又像馬,粗壯,結實,一拳掄倒一片人。羅艽總覺著,仿佛男人一到了某個年紀,就開始共用一張臉,一張……說醜也算不上醜、但看著也絕不會讓人舒心的臉。
羅艽猜這是‘大壯’。
她毫不顧忌地發出一聲嘲笑。
目光相撞的那一刻,大壯的笑僵在臉上。他極度詫異地瞪大眼睛,嘟囔了一句:“哎喲,沒睡死?”
羅艽似笑非笑。“睡死了還有什麼意思?”
大壯一愣,不知想到什麼,又吃吃笑起來。“嘿嘿,嘿嘿,小娘子挺放得開啊。”
小娘子,娘子,新娘……這些天,羅艽仿佛被這些字眼包圍了。她聽得想吐。
大壯盯著她看,步步緊逼,一雙眼裡露出貪婪的目光。“小娘子你也彆介意。你這麼漂亮……俺大壯一定會對你好的。”
羅艽隻是虛靠上床沿,垂著眼問:“為什麼是我?”
大壯愣了愣。他識字,卻不怎麼讀書,有限的聰慧不足以讓他說出什麼道理,隻得照搬店小二的話:“俺兄弟說,稚子抱金於鬨市,美人露麵於街頭,本就都會引火燒身——況且,小娘子你兩頭都占了。”大壯坐到床邊,瞥了眼門外,又壓低聲音,“小娘子,俺從小不怎麼愛讀書,但也知道一個道理。當一隻鮮美肥羊闖入狼群,那麼肥羊本身,是不是有過錯?”
羅艽嫌惡地瞥他一眼,嘀咕道,“奇怪。是觸了黴頭嗎,怎麼最近這麼背運,淨遇上這些人渣?”
大壯沒聽清她的話,卻看見了羅艽眼中毫不掩飾的嫌惡。他全然不在意,隻想著今夜過後,定要讓這人心服口服。
“喂!快用你那個……法,法術啊!”眼看著大壯湊近,徐良娣急得團團轉,“還愣著做什麼!”
羅艽隻在心裡懨懨地回了句,“不必。”
她隻麵向大壯,道:“稚子抱金,羊入狼群。吃羊是狼的本性。莫非你的本性,就是傷害同類?”
“倒也不是。”大壯學著她文縐縐了一把,“嗜財嗜色,為俺本性。”
羅艽“嗬嗬”一笑。“那照這個說法,弱者進強群,弱者本身,也是罪過?”
大壯愈發笑得猥瑣:“當然。”
羅艽:“好。”
羅艽這聲‘好’實屬莫名其妙,但大壯權當她是認了命。
男人的手摸上羅艽衣擺,剛要動作,卻聽少女又重複了一遍,“弱者入強群?”
大壯:“……啊?”
便見羅艽抬手拍開他,忽地坐直,眼底清明,沒有一點兒中迷藥的跡象。“你們好像搞錯了一點,弱者,強者……”
“你並不屬於後者啊。”
話音一落,不給大壯反應的時間,一雙纖細的手將他手指一搭,生生將他指骨折成兩段!
下一刻,大壯隻覺得自己被擊中了腦門兒,隨後便失了重心,整個人都朝後翻了過去!!
‘咣當!!’
“呃啊…………”
茶館偏僻的小屋裡,壯漢人仰馬翻,像是咬著了舌頭,口中咒罵含糊不清。
少女依舊穩穩當當地坐在床邊,眉眼含笑。
羅艽活動了一下筋骨。
忽有了幾分從前的氣勢。
這具身體……用得越來越熟練了。她心道。
但羅艽也知道,自己越是掌握這具身體的主動權,就意味著徐良娣的神思越是渙散。
不過此刻無暇傷春悲秋。
聽聞屋裡巨響,門外的另外兩人破門而內。
見到屋中景象時,他們的眼底有驚詫一閃而過,但很快定下神思,抄起走廊的木板,如同兩隻發怒的獅子,徑直衝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