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客應該會一直沉默下去,沉默到興祈大廈樓下,然後自己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收起傘,還給那人。
沈問津等了會兒,沒等到男人的答複,於是感歎自己果然料事如神,摸準了老板脾性。
他眨了眨眼,正心情愉悅地盯著前頭的保安廳,卻聽身側人倏然輕輕咳了聲,接著沉沉開口了。
“好。”齊客說。
說罷,便往自己身邊挪了一小步。
沈問津:???
自己撰寫的《齊客使用手冊》不管用了?
他愕然片刻,隻得把傘從右手換到左手,而後往左挪了些,把半邊傘送到了那人頭頂。
傘不大,罩著倆成年男性有些勉強,沈問津又不動聲色把傘往左挪了點。
太近了。他想。
近到絲絲縷縷的木質香順著傘下的氣流渡了些來,令他想起了曾經在北山上看到的雪鬆。
所幸公司離得近,這不自然的氣氛沒能維持多久。沈問津見到大廈的自動感應玻璃門時感動得險些落淚,急走了兩三步,狀若無事地收起傘,隻是左邊的胳膊仍殘存著些那人還在的錯覺。
明明沒有身體接觸。
沈問津不動聲色地活動了下左半邊身子,聽木子和露娜有一搭沒一搭地拌嘴,沉默地走進電梯,被向之攬住了,帶到了鬆下客的辦公區。
至於令自己不自在的始作俑者,已經沒影了。
沈問津無心去管齊客去了哪兒,聽向之給自己介紹工位。
“你坐這兒。”向之道,“我在你對麵,費列萊坐你旁邊。”
向之永遠是一副樂嗬嗬的模樣。
“誒,你這位子可是風水寶地。”費列萊接話。
“怎麼說?”沈問津問。
他撚了撚手指,徹底抹去了那把傘停留在手上的觸感,便聽費列萊接著說:
“咱們這兒曾經來了個新人,坐你這兒,第三個月中了彩票,辭職了。後來又來了個人,也坐你這兒,半年後他家房子拆遷了,也辭職了。”
“喲,確實是風水寶地。”沈問津笑道。
他將雙手覆上桌麵,輕輕抹了兩把,而後拉開椅子坐下了,轉了個圈。
沈問津在眾人七嘴八舌的指引下摸索了一陣硬件,隨即給電腦開了機。他看了會兒開機動畫,昂起頭問向之:“我現在該乾啥活?”
“齊哥的意思,你先熟悉熟悉工作環境。然後等會兒大概三點左右我要錄個雙人遊戲的視頻,你作為團隊新人跟我一起。那遊戲我發給你,你先大概了解一下內容與操作,但彆熟過了頭,沒節目效果就不好了。”向之撐著隔板道。
沈問津點點頭,說好。
是一個恐怖遊戲,倆人一起去給一座古宅做清潔工作。清理時會突然蹦出各種恐怖元素,猝不及防,嚇人一跳。
“到時候會去專門的拍攝間拍攝,為了塑造恐怖氛圍,燈光會調暗。可能會有點恐怖,但主打一個記錄真實狀態。”向之在拍攝前囑咐,“不太用演,放輕鬆就行,鬆下客主打一個沒劇本。這視頻主要是為了讓你在觀眾麵前露臉,並不急著發,如果這次效果不太好,就拍第二次,第二次不行拍第三次,時間充裕,你彆有心理壓力。”
向之絮絮叨叨一通話確實令沈問津放鬆了不少。
拍戲和錄視頻雖都是將自己置於鏡頭之下,但共通之處並不多。前者是揣摩角色心理,跟著劇本一步步走;後者則是在一言一行中塑造自己的人設,在日新月異的互聯網洪流中尋找能令觀眾記住的安身之所。
對於能否塑造好自己的人設,沈問津其實並沒有底。
他來這兒前,曾分析過鬆下客四名出鏡藝人的人設——
向之是操勞而沒脾氣的媽媽型,公司裡置辦些什麼行頭都由他來安頓,經典語錄是“這個公司沒我得散”。
費列萊是略毒舌的搞笑型,言語和行為偶爾表現出一種抽象的幽默,看問題角度新奇而犀利。
木子是有些無厘頭的誇張型,常常把“帥”掛在嘴邊,吳彥祖來了都得靠後頭站。
另一個影視區博主“小新來了”是易怒的暴躁型,熱衷於“暴怒”著拍桌而起,打人一個措手不及。
他虛心請教了費列萊前輩該如何找自己的人設定位,費列萊想了會兒,說“慢慢來”。
“新人的可塑性很強。”他道,“等你拍完第一個視頻,我們大家會根據你的狀態和觀眾的反饋,找出你自身性格裡的某些特質而加以強調。之後再根據視頻的反響不斷調整,最終找到最適合你和鬆下客的人設,並不斷鞏固,豐富在觀眾心中的形象。”
“萊哥說得對,慢慢來。”木子也湊過來,笑道,“我剛來的時候,被觀眾吐槽得很厲害,說我沒特點沒梗沒看頭,和鬆下客格格不入。調整了大概一個月吧,罵聲漸漸消失了,現在大家倒沒啥意見了。”
沈問津撐著腦袋,垂著眼,專注而默不作聲地聽。青年的皮膚白淨而細嫩,安靜的時候沒什麼表情,睫毛輕輕顫著,顯得格外乖順而沒有攻擊性。
他在向之的呼喚下進了拍攝間。
拍攝間不大,正中位置放著兩台電腦,牆上的裝飾頗有賽博朋克的風格。沈問津睜著眼,滿屋掃了圈,掃到一個角落時,呼吸卻是一滯——
沒想到先時半個人影也不見的那人竟坐在角落,抱著筆記本,低頭看著什麼。
見倆人進來,齊客從筆記本裡抬起頭,目光在向之身上一掃而過,落到了後邊的沈問津臉上。
須臾,他收回視線,重新垂下腦袋,淡淡說了句:
“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