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自衡和陳琰就在長廊上站著。
周自衡一笑:“剛好有些事情需要請教屯監。”他不打算和陳琰糾纏,立刻準備告辭,“若主簿無事,在下先回去處理公務了。”
陳琰卻不放過他,轉過身跟著他一起走,“聽聞周錄事這段時間都在甲字屯教人種地?沒想到周錄事年紀輕輕,卻有這等本事。”
周自衡袖袍外的手稍微緊了緊,臉上卻如常,甚至露出有點羞澀的笑容,“主簿說笑了,其實不過是在下偶然得到一本農書,上麵記載了一些種地的法子。在下看了之後覺得頗為有趣,便想要驗證一下。”
陳琰的眉頭微不可見的舒展開,農書?這倒是很像這書呆子能做出來的事情!
一本農書而已,誰知道是什麼人寫的,難不成這書呆子真能照著書乾出什麼大事來不成?要真是這樣,要那些經驗豐富的老農乾嘛?種地想要種出花來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這樣想著,他心中鬆了口氣。
當然,臉上麵色不改,而且還要誇上幾句:“周錄事不愧是從長安過來的人,青年才俊,腹有詩書,眼界就是和我等不一樣。在下真是佩服得緊。”
周自衡當然也要謙虛幾句,兩人之間看著其樂融融。
末了,陳琰還發出邀請:“今晚我與朱屯副去春柳居飲酒,錄事可要來?錄事來潤州已久,咱們身為同僚,居然都未聚在一起飲過酒,實在是太不應該。”
周自衡心中嘖一聲,這還真是趕上了。
他婉拒道:“在下已與趙屯監約好在醉賢樓飲酒,下次吧,下次我做東宴請朱屯副與主簿。”
陳琰一愣,打了個哈哈:“那實在是不巧得很呐。”
周自衡順勢告辭。
他選擇找趙卓合作,而不找朱十安和陳琰是因為通過周純的記憶他發現趙卓雖然懶散,能力也平庸但人品確實可以,而朱十安和陳琰卻是口蜜腹劍、眼高手低之人,並不欲和他們來往過密。
陳琰看著周自衡離開的背影,臉色一下子就沉了下來,又站立了片刻這才轉身離開。
長廊歸於寂靜。
然後,不遠處的門被拉開,一個腦袋探頭探腦的伸出來看了看,這才又小心翼翼的縮了回去,然後掩住了門。
那是屯署中掌固和小吏們平時辦公的房間。當然,按照之前的流程來說其實也沒什麼公務,不過是春耕到了發發農具發發種子登記一下罷了,說辦公隻是麵上好聽,更多時候是在裡麵飲茶、聊天、下下棋和小憩。
“不得了喂,我看咱們屯裡麵是要風起雲湧咯。”剛探頭出去的小吏嘿嘿笑道。
另外一位伸了個懶腰,無所謂:“他們鬥他們的,我們過我們的,有什麼大不了的,還能翻過天去不成?再說,天塌了也有他們高個子頂著,與咱們無關。來,咱們繼續下棋。”
其他人圍過來,指導下棋的嘰嘰歪歪,下棋的反唇相譏,一時間熱鬨得很。
過了半天,有人忽然問:“楊思魯這小子哪兒去了?”
“能去哪兒,估計又跟著周錄事跑到鄉下去了唄。”
有人笑道:“他彆是被周錄事灌迷魂湯了吧?這去一趟兩趟的正常,但三天兩頭的去虧他也受得了。”
這時候有人冷哼了一聲,頗有些不滿與怨言:“他每天跑,倒是顯得咱們這天天待在屯署裡和偷懶了似的,就他倆勤勉,乾了活......”
氛圍陡然安靜了一瞬,然後才有人發聲。
“可不是嘛!”
“周錄事也真是的,給大家夥兒找事兒!”
......
周自衡傍晚從甲字屯回來後直接騎馬去了醉賢樓。
醉賢樓是江寧縣最大的一家酒樓,據說背後的東家是顧家。顧陸朱張,江南四大姓,名門望族,盤踞江南已有幾百年的時間。可能也是因為如此,醉賢樓一走進去就能看出士人的審美,雕梁畫棟的熱鬨喧騰裡又帶著一些清雅,甚至有一麵滿滿當當的題詩牆在提醒著周自衡,這裡原是建康的一部分,祖上曾經是闊過的。
周自衡心中戲謔,用後世的話講,叫老錢風。
他到了二樓的雅間,趙卓和一位大約二十來歲,戴著襆頭的青年男子正在等候。
“二位見諒,是在下來遲了。”他趕忙行了個禮賠不是。
趙卓現在對周自衡的態度可熱情太多了,親自起身來迎,“十三郎不必如此,你勤勉公事,此乃正理。我們不過也就早來了半刻鐘而已,正喝酒呢。來,我給您引薦一下。這位是陸五郎,陸存中。”
周自衡了然,據說趙屯監和姑蘇陸氏有姻親關係,想來這位陸存中就是姑蘇陸氏的子弟。
陸存中看上去年紀也不大,和周自衡差不多,二十來歲,彬彬有禮,笑容和煦。唯一讓周自衡覺得很違和的是,一番交談下來,陸存中的態度顯得很是熱情,這和他記憶裡在長安接觸過的世家子可不一樣。
那些高門世家的子弟,雖然同樣風度翩翩,進退有度,但和不同階層的人交往,往往會帶上幾分疏離感,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傲氣。
而陸存中,笑語晏晏,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殷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