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鴻煊父親早年間出去謀營生,自此就沒再回來過,娥嬸是又當爹又當媽地將其拉扯大。
而趙鴻煊也算爭氣,早年間就高中了頭榜,彼時朝廷見其才學博著,原想留其在禦史台當職,可那會兒娥嬸病重,應卯的那天偏巧娥嬸又摔在自家門檻上,當即昏迷不醒,趙鴻煊也顧不得應卯不應卯了,背著娥嬸就往醫館跑,隻是這一耽擱已經是第二日了。
等他安頓好娥嬸後再去禦史台時,人家直接不要了,說是如此無信之人即便才學再高也不願留用。
後來趙鴻煊才知道,那不過是個由頭,原先的職位是被貴家子弟頂了去。
他無權無勢,找何人說去?幸而當時負責調配的吏部侍郎知曉後,將此事上報到吏部尚書那裡。
吏部尚書秦興是個惜才的,又見其孝心可嘉,這才動了惻隱之心,挪了另外的職務。
隻是此差事當然是不如禦史台了,未避免閒話隻能讓其先去地方任滿三年,得了地方考核之後才能重新入京。
娥嬸因為此事自責不已,後來聽說能如此,當天晚上就給收拾好了包袱,攆著他走。
趙鴻煊無法,即便不放心也隻得背了包袱離了京。
臨行前特意找到晏白薇,希望她能替自己看顧老母一二。
趙鴻煊本就有恩於她,這些年她也將娥嬸當自己親人般,立即就應了下來。
一去便是三年,這期間娥嬸每一天都活在自責賀期冀之中。
每逢年節為省盤纏,娥嬸說什麼都不讓人回來,其實也是怕來回一趟萬一沒及時趕回去,又蹈了之前的覆轍。
如今終於能回京了,哪能不感慨呢?
娥嬸抹著淚兒,“是是是,是好事兒。”
“當初啊,若不是我這老不死的,煊哥兒也不會受這樣的苦,如今啊也是老天爺開眼,總算是讓我能睜眼看著他回來了。”
晏白薇拍拍她的肩,“娥嬸,你這說的什麼話,鴻煊哥好不容易能回來伺候在你跟前儘孝了,你啊,自然是長命百歲的。”
娥嬸捂臉點頭,“嗯嗯,一切都會好的。”
晏白薇又和娥嬸說了會兒話,想著遇上這麼件大喜事,打算買些好菜來,叫上茂叔一起,慶祝慶祝。
於是挎了籃子就出了門。
待去集市上轉了一圈之後,這才往沈記鐵匠鋪去。
沈記鐵匠鋪不遠,就在娥嬸家背後的一條街,這條街上都是些打鐵的鋪子,和一些經營著與鐵器相關的鋪子,譬如鞍韉、匕首、刀劍一類的。
當然,也有鐮刀、鋤頭、菜刀這類農具,而沈記鐵匠鋪算是這條街手藝叫得出名的。
晏白薇一進門就招呼道,“茂叔——”
沈茂從裡頭出來,赤著個胳膊,大冬天裡卻是一臉的汗漬,“是晏丫頭啊,怎的跑我這裡來了?是又畫了什麼圖紙?”
晏白薇衝他撇撇嘴,“才不是,我啊,是來告訴你鴻煊哥年後就要回來了,這不高興嗎?我啊是來叫你晚上去娥嬸家吃飯。”
“煊哥兒要回來了?這是好事啊,娥嬸指不定是蒙著被子都要笑醒呢。”茂叔扯著嗓門道。
晏白薇也跟著笑起來,“這盼星星盼月亮,總算是將人盼回來了,茂叔,今晚可不許遲到,我買了你最愛的梅子酒。”
沈茂眼神忽地一亮,“有梅子酒,那必須不能去晚了,今天我早點關鋪子,一會兒就去。”
晏白薇點點頭,笑著就出了鋪子。
冬日的天空不似春夏,陽光少見不說,即便是不下雨的天兒也總是朦朦朧朧的。
沈記鐵匠鋪灰白色的屋牆之外,一抹玄色正好停在街角處,端看了半天,眉頭逐漸深沉了起來。
“爺,那不是少夫人嗎?”
昨日審問了被令慶羈押在軍營的人之後,令沛和令慶連夜就將人移送了刑部。
今日出門,便是因那人受不了刑供出與之接頭之人便是這條街上一個開鐵匠鋪的,所以過來查探。
倒是沒想到會在這裡遇上晏白薇。
看著晏白薇剛剛那一臉燦爛的笑容,又聽著她口中喚著彆的男子的名字,還盼星星盼月亮,令沛這心裡給堵了一坨鉛似的,嚼不出滋味。
是因為她是他的妻嗎?還是說彆的原因?
可無論哪種,背著自己丈夫說起另一個男子一臉的希冀模樣,多少有些不合適吧?
令沛這般想著,早上那股彆扭越發強烈。
想著她在府上總是一副雲淡風輕,任何人和事都掀不起半點漣漪的模樣,如今看,不是她本就那般小心客套,規矩懂事,出了令府的門,也是能恣意灑脫地展露自己心性的。
說到底,不過是不熟稔,不信任,自然也就無法袒露心性。
令沛輕笑一聲,站了半晌,這才轉頭離開。
到晚上,令沛到家比往日早些,見著園子裡還靜悄悄的,問起來,“少夫人呢?”
明明沒什麼特彆的一句話,可那仆從隻覺得頭頂有團烏雲般壓抑,連忙道,“少夫人一早出門還未曾回來。”
一早出門?果真不錯。
令沛沒有回書房,而是去了主屋,進門坐了會兒又往四周看了看,炭盆冷冷清清的,屋子也空空蕩蕩的,冷寂得很。
伯元聽仆從說令沛不高興,聞聲而來,進門看了一眼青鋒,青鋒小聲比了個嘴型。
元伯大概明白了一點,又見著令沛這番舉動,猜了個七七八八,於是小聲道,“說起來,少夫人倒是個省心的人兒。”
令沛拿起晏白薇擱在書案上的書冊,還是《鐵論紀要》,隻是這本並非上次那本,這本要破舊得多。
他隨手翻開一頁,上麵一行娟秀的小楷工整地批在一旁。
再往後,幾乎每一頁上都有這樣類似的批注。
當初見晏白薇看這書時聽著說是打發時間而已,如今看著哪裡像打發時間,分明是仔仔細細看過來的。
哪樣材質適合做什麼,哪樣材質有什麼用處,適合做什麼樣的物樣,哪裡盛產,不同地區間的差異都記得清清楚楚。
看著看著不覺有了興趣,一頁頁翻著,“你這話如何說的?”
元伯這才將晏白薇如何受令宜奚落,如何被老太太晾在園子的事情說了一遍。
“爺,你瞧瞧,咱們少夫人可不是省心咋的,受了這等委屈都沒抱怨過一句。”
他邊說邊睨眼往令沛那處瞅。
案幾上燭光閃爍,忽明忽暗,倒是瞧不真切令沛的神色。
忽然,他停住翻書的動作,眼眸低垂,不知是在看那書冊,還是若有所思。
片刻之後對著元伯道,“去書房將我要審閱的卷宗拿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