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謝嗣音出聲,永昌帝似乎毫不意外,還淡淡地哦了一聲:“雲安還有什麼異議?”
謝嗣音抬頭看向永昌帝,一字一頓道:“雲安以為此次帶走姮娥——非但無過,反而有功。”
永昌帝笑了,玩味地重複了一遍最後兩個字:“有功?”
寧國侯長袖一甩,冷笑一聲:“真是天大的笑話!雲安郡主你損人姻緣,奪我長女,還敢自誇有功?!簡直是荒謬至極!”
謝嗣音不理睬寧國侯這話,目光直視永昌帝:“不知陛下可還記得童老先生?”
童峪,字子輿,精通儒、法、道、墨、名、雜、縱橫、陰陽等百家之術,整個大雍將近一半的學子都曾受過他的教誨,堪稱大雍朝的“天之木鐸”、至聖先師!
永昌帝沒想到她會在這個時候提起童峪,眼眸一深,心下隱隱有了幾分猜測,麵上仍舊不動聲色道:“怎麼?你搶親還與童峪有關係?”
謝嗣音重重點頭:“姮娥正是童老先生的關門弟子!”
永昌帝還沒說話,寧國侯瞳孔一縮,厲聲道:“胡說!姮娥如何會認識童老先生?”
謝嗣音勾了勾唇,繼續緩緩道:“兩年前,童老先生入京給陛下進獻九州圖,我引姮娥與童老先生相識,先生私下將她認了關門弟子。”
寧國侯仍是不可置信,瞪著眼睛道:“童老先生是何等人物,怎麼會認姮娥為關門弟子?!”
謝嗣音目光終於落到寧國侯臉上,似嘲似諷:“侯爺對您這個女兒可真是一點兒都不了解啊!”
寧國侯一時有些說不出話,嘴巴張合半天,最後冷聲道:“了不了解,就不勞郡主費心了!”
謝嗣音輕笑一聲,泠泠鳳目看向永昌帝:“陛下,侯爺不了解姮娥,我卻了解她,童老先生也了解她!”
“她雖未曾出過京城,胸中卻有千丘萬壑。一顆玲瓏心、一雙丹青手,筆下山水直逼前朝大家董半丁。”
“適逢童老先生近些年來癡迷地理山水,有意重繪大雍疆域圖。遇到姮娥之後,童老先生大為驚喜,更是數次邀請姮娥出行。可惜,姮娥都以家中祖母需要照料、自己也不日就要出嫁為由,拒絕了。”
“直到去年中秋,童老先生病逝於彭城。臨終前,他著人將自己近十年的圖紙經驗送入京城,就是希望姮娥能夠完成他未竟的事業。”
“姮娥心下有意,但始終沒有勇氣踏出這一步,直到寧國侯逼得她無路可走。”
說到這裡,謝嗣音偏頭看向至今還不在狀況的鄭安伯:“鄭安伯不知什麼時候瞧上了姮娥,於是向寧國侯表示出了求娶的意思。寧國侯大喜過望,當即就退了鴻臚寺少卿家的婚事,可憐姮娥直到出嫁前夕,才知道自己的夫君換了人。姮娥縱然對鴻臚寺少卿家的公子沒什麼感情,卻也不願如同一個物件一般被人隨意安排。可憐姮娥一番哭鬨下來,最終還是被寧國侯夫婦灌了藥,準備到時候直接塞進轎子了事。”
鄭安伯猛地抬頭看向寧國侯,滿眼的不可置信。
寧國侯心中發虛,同鴻臚寺少卿家的親事不算隱秘。當初瞞得過鄭安伯這個大老粗,但肯定瞞不過陛下。在感受到頭頂壓下來的視線那刻,突然福至心靈,朗聲道:“陛下!俗話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姮娥中間雖然有些許的不願,可那隻是因為她不了解鄭安伯,在經過內人的勸說之後,她還是同意了與鄭安伯的婚事。可雲安郡主來到我侯府之後,不由分說地將人帶走,這事還請陛下替老臣討要一個交代。”
謝嗣音笑了下,聲音徐徐:“侯爺莫急,你想要的交代,我都會給你。”
“侯爺怨怪我將姮娥帶走,不過是不能同鄭安伯結親。可若是少一個鄭安伯夫人,卻多一個國之棟梁。不知侯爺會如何選擇呢?”
一聽這話,寧國侯恨恨咬牙:當著陛下的麵,他能說鄭安伯夫人比國之棟梁還重要嗎?於是,他冷笑一聲:“就算姮娥會畫個山水,那又如何能稱得上國之棟梁?”
謝嗣音頗為讚同的點點頭:“普通的山水畫家自然稱不上國之棟梁,但我剛剛說了童老先生有意重繪大雍疆域圖。哦,寧國侯可能不知道現在的疆域地理圖有什麼問題,但鄭安伯一定知道。”
鄭安伯正聽得入神,突然被點到,愣了一下直接道:“疏密失準、遠近錯誤。簡單來說,就是不準確,有誤差。”
謝嗣音點頭:“如今的地圖繪製多是靠人自己去走,去看。而地圖繪製的準確與否,與繪製者的眼力、手力都有著極大關係。繪製範圍越大,誤差也會越大。”
“這些誤差對於日常使用來說,算不了什麼。可對於行軍的戰士來說,卻是——差之毫厘,失之千裡。”
鄭安伯抿了抿唇,麵色沉重的點頭。
謝嗣音勾起唇,眼角眉梢都帶上了一絲難言的驕傲:“而姮娥卻做到了等比例縮放,零誤差的複刻。隻要她看過、走過的地方,她都能原模原樣地畫下來。這也是為什麼——童老先生會數次邀請她一起出行,完成這幅新的大雍疆域圖!”
這話說完,大殿倏然一靜。
永昌帝目光炯炯地看向謝嗣音,十二冕旒在動作間發出清脆的撞擊聲:“雲安此話當真?”
謝嗣音重重點頭:“雲安不敢以此事欺瞞陛下,童老先生送到京中的圖繪和信件還都在雲安長汀巷的宅子裡。陛下可以現在派人去拿,裡麵還有姮娥的手繪圖紙。”
永昌帝並指在龍案上有節奏的敲擊了三下,殿內風聲閃過,似乎有什麼人掠了出去,跟著目光轉向謝嗣音,問道:“傅姮娥人呢?”
謝嗣音咬咬下唇,同永昌帝討價還價:“陛下要見姮娥?可是要給她封一個地圖長嗎?”
永昌帝直接被她這副不要臉的模樣氣笑了,將手頭的栴檀香木質交龍紐印章扔向謝嗣音:“朕人還沒見著,你就要給人求官職?”
謝嗣音笑著接過帝王印,自顧自起身給永昌帝送回龍案:“陛下隻要見了她,就知道這一個地圖長——她是當之無愧!”
永昌帝撩起眼皮斜了她一眼,哼道:“那你將人帶過來給朕瞧瞧。”
謝嗣音吐了吐舌頭:“臣女將人送出京了。”
永昌帝半眯著眼睛瞧她,語氣帶了幾分意味不明:“合著雲安在故意逗弄朕?”
永昌帝的態度,寧國侯看在眼力急在心裡,頭上都漸漸冒出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