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夷光捂嘴笑起來:“阿父可彆朝我再訴這些苦了,您一說這話我就又忍不住想起上回來,您跪在地上抓著祖父袍角死活不肯放手,大伯三伯在旁又勸又拉也不管用,氣得祖父都要叫人去拿棍棒鞭子來了,要不是阿娘過來,您還不被祖父拿鞭子抽呀。”
孟惲也不嫌丟臉,理直氣壯地說道:“阿父那是為了你祖父好,為人父母不就想要兒女承歡膝下,為父那是彩衣娛親,讓你祖父身邊還能有個衝著他耍賴撒嬌的小輩,免得他覺得孤零零冷淒淒的,順便的要來些銀錢,畢竟為父可是不顧朝廷命官的臉麵,傳出去要叫好多不明事理人笑話。”他點了點孟夷光鼻尖,“你和維摩便要好好向阿父學習,日後孝順我與你們阿娘。”
兩人邊說笑著邊朝靜生院走去,孟惲看著跟在身旁的女兒,心裡頭莫名念起自己的生母盧氏來,盧氏是琅琊侯府的妾室,雖然孟惲從未見過他的舅家,但府裡頭都說盧氏出身書香良家,隻不過她身子孱弱,生下孟惲後更是見不得風,因此孟惲自小跟在老侯爺的繼室老夫人李氏身旁長大。
那時老夫人對未定下的世子之位頗有想法,正一邊忙著同前頭原配楚氏留下來的仆婢鬥法,一邊使勁渾身解數地拉攏老侯爺,又還有自己才四五歲的親兒子孟三爺孟廉操心,自然沒太多心思顧念孟惲,隻全然由乳母廖氏看顧照料,廖氏性情溫馴良善,憐惜孟惲年幼沒慈父也沒慈母,總是帶著孟惲去看盧氏。
不知是否是孟惲當時年幼不知事緣故,他對盧氏的層層印象總是出奇一致,嫋嫋向上的薄薄茶霧裡,盧氏的神色永遠平靜且安寧,隻是哪怕從來都端正地跪坐在茶案前,她過分細瘦嬌弱的身形依舊讓她似盞風吹吹就倒的美人燈。
她是很美很美的絕色,生得肌理雪白、瑤鼻檀口,皎若明月舒其光,隻出現在那兒,就自然而然地帶出渾然天成的媚態,是讓人覺得不應該被鎖在琅琊侯府小小後宅裡的絕色,在那時年幼的孟惲眼裡頭他眼前的所謂生母,其實更像是乳母所講故事裡吸人精血的狐妖。
當然與那些精怪截然不同的是,盧氏不愛笑,她明明生了雙頗為狡黠靈動的貓兒眼,卻偏偏總是可惜地顰眉垂眼,一派愁緒滿懷的憂鬱顏色,就像是件被擺在桌簷角已然搖搖欲墜的天青釉長頸瓶,她就那樣憂愁地活到了孟惲六歲時候,在同懵懂不解的孟惲說完句意義不明的模糊言語後,就此心滿意足地玉減香消。
孟惲容貌肖似盧氏,隻是多了些淩厲英俊,而同樣生得絕色的孟夷光下半張臉麵笑起來時,與孟惲記憶裡頭盧氏難得有幾分笑意時的模樣,看起來有著六七分相似。
想起來盧氏,孟惲麵上不顯,心情卻著實有幾分低落下來,尤其眼前又看到靜生院這滿院深淺有致的青綠來,他慣來不喜這些所謂風雅清明玩意兒,隻愛那些看起來就生機熱鬨的精致華美造景,可偏偏自己手裡頭沒銀子挺不直腰杆。
要知道自從無量前途變成無亮前程後,孟惲耍儘百般招數,也再沒能從老侯爺那頭討到一星半點銀錢,五品官那點俸祿供他酒樓吃喝玩樂都又不足,更彆談修理動土院落,隻能夠任由手握嫁妝的秦氏布置,還要忍氣吞聲地誇讚秦氏雅人深致,翛然出塵,實乃天間神女落凡才有幸叫他娶到。
所以駐步盯著靜生院的牌匾,孟惲也不覺害羞地委屈巴巴低聲朝著自個親女說道:“阿妧日後若是風光,可千萬莫要忘記家中老父還受著這多年委屈,可要給你阿爹修個最最華貴漂亮的院子住。”
孟惲幻想著自家嬌嬌女憑美貌獲寵,好命誕育皇嗣,得封個四妃高位,恩蔭母家,就像世祖一朝的寵妃謝賢妃一樣,能叫官家也給他頭上封個承恩侯類的勳爵名號,也好不再憋屈在這侯府裡緊巴巴過活,他堅定想著那時候可定要在外宅裡頭修個大院子,處處都要麗蕊穠繁,鮮豔亮麗,要把他喜歡的那些珍奇漂亮小鳥養滿在廊下金籠,裡屋布置得也要處處講究琳琅滿目,堂皇富貴,才不要秦氏那樣冷清清的雅致。
當然了,內宅還是要全依秦氏喜好意思。
孟夷光仰著張漂亮臉蛋,一派認真神色,連連點頭稱是:“女兒明白的,女兒都明白,阿父放心就好了。”心裡卻不在意想到,自她年幼伊始,就從來沒見過孟惲在秦氏麵前有占了上風的時候,向來隻要阿娘冷下臉去,阿父就上趕著巴巴地溫聲軟語討好,什麼主意都做不得,她現在應承再多,也不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