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留意到虞棠的躲避,少女嘴角翹了翹,清透的瞳眸在陽光下閃爍著明亮的光,之前積累的陰霾也一掃而光。
千重櫻再不壓抑欣喜,三兩步走到甘海棠跟前,與她雙手交叉,眼睛裡的光不停地閃爍,“虞棠,謝謝你!謝謝你不計較我犯下的錯!放心,我一定會尋個更好的靈寵給你!”
得到她的諒解後,千重櫻垂下了手,滿臉忐忑,“虞棠,師兄...他不理我,該怎麼辦才好啊?”
虞棠怔了會兒,反應過來,“謝懷慈...你們的關係不是一向比較好嗎?”
樹下的少女咬著唇沉默了半晌,頭一次她周身的陽光氣息斂了斂,亦似苦惱,眉頭蹙起。想了會兒,千重櫻再次抬手揪著虞棠袖子,是低弱到不太聽得清的聲音,“其實吧,我與師兄之間...”
少女欲言又止,好似很緊張,揪得虞棠腕子疼。
千重櫻水潤的唇咬得殷紅,連往日裡活潑、開朗的笑容也消失不見。那是不自然到極致的原始反應,一看就知道在想些什麼。
涉及女孩子的心事,她自然不可能什麼都不懂,可就是因為懂...所以,害怕。虞棠下意識想要轉移話題,但此時的氛圍壓根不給她這個機會,就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眼前的少女。
“幼時,我就想過長大後當師兄的新娘,如今...我該淡忘了的,可是,我發現我還是割舍不下,好想和師兄結契啊!”
千重櫻鬆開了揪著虞棠袖子的手指,她垂著頭,細數著地上的螞蟻,明明竭力做出平靜姿態,但耳白的紅卻將少女的心意出賣了個徹底。
師妹就該嫁給師兄嗎?!心頭震動之下,虞棠顧不得體麵,退開好幾步...與千重櫻拉開了距離。
退開的那幾步踩在了乾脆的葉子上,在風和日麗的午時刺耳得分明,驚得千重櫻一瞬看向她的。
虞棠知道自己不該那麼煞風景的,可是...她控製不住自己,明明做了那麼多心理建設,可當真的聽到那句話時,她還是不可避免的惶恐了。
那是比秋雨還要寒冷的東西,凍得她骨髓都要發顫,虞棠說不出來的難受...就跟鈍刀子割肉一樣。
“虞棠,他們都說師兄會與我結契,此為占卜之言,這些鬼神之談...你信嗎?”
千重櫻一臉星星眼地看著她,轉而苦惱又糾結地說,“虞棠,你是不是也看出來了點兒啊?!放心吧,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倆結契,肯定會邀請你的...”
虞棠不知道該怎麼答複她,所有的話都卡在嗓子眼兒裡。
她不想他倆結契,可憑什麼啊...謝懷慈同櫻櫻是青梅竹馬,她一介外人沒有乾涉他們的權力,她想要阻止...卻無能為力。再者,她作為他倆都熟悉的人,怎麼能拆散一對眷侶呢?
萬一....她是說萬一,謝懷慈喜歡千重櫻呢?若是她從中作梗,那不成了惡人嗎?她是喜歡謝懷慈不假,但不能破壞他人姻緣來成就自己。
她是出身農女不假,但她不願做自己都厭惡的卑鄙小人。
萬一謝懷慈真的喜歡千重櫻,她再去挑撥離間,就會顯得可笑,至少...至少讓她退出得體麵一些吧。
到了這個時候,她不得不相信宗門的占卜,“啊?原來你們還有這一段啊!真不容易啊...”
虞棠極快地掩飾了之前的失態,眨了眨眼睛,很是好奇,仿佛探索著什麼新鮮的東西。
“難怪啊,難怪...他當初不處置你,原來是天定的姻緣,我也是個沒眼力勁的,大家都不出頭,就我出頭,真的很好笑啊...有沒有?!”
說上說得多甜,胸腔裡的苦澀就越強,她整個人就跟浸泡在黃連裡一樣,苦水直往喉嚨眼兒冒。
少女忽然害羞地捂住臉,留出一個指縫看著對麵的人,猶猶豫豫,又結結巴巴地說,“天定的姻緣...不能吧!師兄聽到會生氣的,即便我承認...那...那他呢?”
或是想到了什麼,千重櫻眼睛裡爆發出濃烈的光彩,她一下湊近到虞棠跟前,睫毛顫個不停,“他好像討厭我...就因為偷盜神器的事,我想...我們可能回不到從前了。但是...但是...萬一呢?師兄他向來心軟...”
虞棠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黃連的苦水浸得她嘴裡泛起苦澀,她想故作輕鬆,可越是這樣...就感覺連表麵的笑都維持不住。
可心酸有什麼用呢?謝懷慈不可能喜歡她,他隻當是普通的同門,一旦暴露她的心思,恐怕會更糟糕。好感一開始就誕生在陰影裡...陰影裡的東西,在陽光下就化了,是見不得光的。
千重櫻天賦高絕,容貌嬌俏,誰不喜歡呢?少女的相思熱烈而青澀,沒有人能輕易拒絕。
虞棠雖然平日裡大大咧咧的,可實際上是自卑的。她是農女,出身就不好,千重櫻是隱仙門新一代天才弟子,不僅長得漂亮,且惹人喜歡。她跟她從來都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也跟謝懷慈不是同一路的人。再說了謝懷慈與千重櫻的關係可好了,與她隻能算一般,虞棠仰頭望著枝頭的濃密的葉子,樂嗬嗬道,“對啊,謝懷慈向來心軟的,很快...他與你就會和好如初。”
原以為放棄不切實際的妄想,能輕鬆下來,但當真的走到這步時...反而有些作繭自縛的意味。
明明她快要走進謝懷慈的世界了,可是...為什麼後來,與他越來越親近的是千重櫻。現在還尷尬到掩飾自己的無措,這樣子,好奇怪的...就好像一根魚刺不上不下,又疼又癢,偏偏隻有任由它落到那裡。
千重櫻抓了一把樟樹葉,像是無聊般揉碎,玩了會兒開口,“那...那我為他準備一份禮物怎麼樣....你說...他喜歡什麼呢?東海的鮫人珠太俗氣,不死山的凰花太不真摯...”
虞棠回過神來看著眼前的少女,茫然、局促一下子占據了所有心神。
少女的眼睛黑黝黝的,陽光下如同兩顆泛著光澤的黑曜石,是無害而純質的。莫名的...虞棠感覺自己是瑟縮在角落的蟲子。
“我和謝懷慈雖然相熟,但畢竟還是有些隔閡的...這些喜好,你不如直接去問他。”
虞棠擰著袖子,眼神閃爍。
這套說辭可以說是委婉地回絕了接下來的話語。
但千重櫻的性格大大咧咧的,壓根沒有注意到虞棠變化的臉色,她拉住虞棠的兩隻胳膊,笑嘻嘻地說,“是我的錯...我怎麼忘記了師兄他平日都是冷漠待人的,你說得對,我該直接去問他。”
她明明在抱怨她,可是少女卻完全不放在心上...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虞棠笨拙地站在原地。
心頭慌亂,麵上還得保持鎮靜,虞棠清了清嗓子,裝模作樣看了下天色,“其實吧,我也知道一些的...”
說完,她鬆開了捏著袖子的手,如釋重負一般。
人家那麼真心地問,她總不能連人家提出的一個小要求...也不答應吧。
這下,千重櫻開心地抱住虞棠,一口一個謝謝,親昵得仿佛她倆是孿生姐妹。等到達成了願望,滿意地跑回了房間。
虞棠其實厭煩繼續聊這個話題的,偏偏要佯裝笑臉,純粹的心口不一,好不容易正主走了,她終於鬆下了心口的鬱氣。
可是還來不及享受輕鬆的時光,在抬頭的一刹,就愣在了原地。
謝懷慈和阿蓉並肩而行,倆人離她所站的位置僅有十步之遙。
阿蓉向來活潑,可是此刻卻一反常態...緘口不語,一旁的謝懷慈連睫毛晃動的弧度都小了些,他們之間陷入古怪的對峙。
震驚過後,阿蓉慵懶、活潑的性子重新振作起來,她抿了抿唇,瞧著她表情像是讚同,也好似欣喜。
虞棠驚訝地睜大了眼睛,手足無措地立在台階上...腦子裡組織著如何應對他們待會兒的問話。
她該怎麼回答好呢?謝懷慈又會作何感想...
她與千重櫻之間的對話,還有她剛才甩下的臉,將裡子麵子都給撕開了,再沒有掩飾的必要。卑鄙的話術,不情不願的表情將她好不容易立下的老好人人設粉碎了個徹底。
阿蓉抖了抖眉毛,歡歡喜喜地繞到她跟前,拍了拍她的肩膀,意味深長地說,“哦....原來我們的虞棠也是善解人意的呀,早知道你有這方麵的想法,就跟你交流一下了。”
“你怎麼看出他倆命定姻緣的呢,說說唄!”
“我還說呢?!虞棠壓根就不是什麼斤斤計較的人,就一隻小貓的事,哪裡比得過櫻櫻重要。”
阿蓉回憶地口吻道,“如果不是今天這出,我都要以為你厭棄櫻櫻了。畢竟嘛,你倆麵和心不和,加之你們又有殺貓大仇,不誤會都不行了。差點我也以為你是心思不純的人,那樣的話,就得遠離你了。”
阿蓉越說越起勁,嘴裡巴巴個不停,“你不知道...在雲落崖時,我瞧你總喜歡盯著師兄,就想啊...你是不是喜歡他。也是,如果我的猜測成真,那你的心機該有多深,指不定背後詛咒櫻櫻呢!但願你是個好姑娘吧...”
看似讚美千重櫻,暗裡卻是警告,就跟被敲了一悶棍似的,虞棠感覺頭暈目眩,她好想逃離這裡。可是腳下就跟生了根似,無時無刻都接受著惡意的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