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太太見丈夫提及子女,立即笑道:“劉先生現在有沒有收過弟子?”
沈先生忙道:“三傑兄如果收徒,肯定希望是能光耀門楣的男弟子。”
劉三傑雖然醉了,倒也聽懂夫妻兩個的言外之意,笑道:“我那些本事,都是拿來玩的,女公子們要是不怕不學無術,我也願意傾囊教授。”
沈太太大喜,道:“女孩家麼,陶冶下性情而已,又不是要做大師。”
劉三傑微微牽動下嘴角,沈先生便知道這話不入他的耳,忙道:“劉兄這種身份資曆的人,既然肯收私塾弟子,必然是希望他能成氣候的,否則隨便玩幾下,也太辱沒他的盛名。”
劉三傑笑笑,才道:“沈兄抬舉我了,但本人生性疏懶,隻能收一個學生。”
沈太太得了這句準話,喜不自勝,回頭隻看見了二閨女,就對邊上伺候的胖丫頭說:“雲姐,大小姐呢?
雲姐低下頭,俯在沈太太耳邊,說:“您忘啦,寶詩去到東交民巷的銀行寄錢了呀,老爺說要鍛煉她自己做事。”
沈太太有些惋惜,隻好對西門青招手說:“算了,老二也行。”
西門青心道:看這位老嫂子表情,我還是不受待見的那個崽?好吧,不被待見的應該是沈夢家。
劉三傑搭眼一看這孩子,眸子烏黑晶瑩,看上去挺機靈,他問:“如果讓你在琴棋書畫裡選一樣,你最想學什麼?”
沈先生忙道:“這位劉叔叔,不僅在書畫界所向披靡,醫道也很精通。”
沈夢家朗聲道:“最想學畫畫!”
劉三傑對小女孩道:“那你說說,為什麼偏選這個?”
沈夢家起初見他滿麵絡腮胡子即密且硬,還有些懼意,如今見他麵相可親,言語親切,略微也大了點膽子,就實話實說道:“因為學琴要背琴譜,學藥要背藥方子,畫畫嘛,多看看、多練練就好了。”
鋼琴那玩意已經損耗了西門青珍貴的少年時代,這輩子她絕對不會再去碰!
沈氏夫婦本來怕劉三傑不快,誰知他聽罷這解釋,頃刻就哈哈大笑起來,指著沈夢家連說三聲“童言無忌”,可見是開心之極。
滿屋的人都沉浸在喜悅中,沈先生還特地叫女兒敬劉三傑一杯酒,說將來要再辦個正式的拜師儀式,這才打發下人們領走女兒給她開飯。
沈夢家此刻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不一會就見老媽子端了個托盤過來,裡麵有一碗熱呼呼的木樨飯和雞蛋羹,還有一盤鴨架燉娃娃菜,那菜的湯汁呈奶黃色,稠稠的味道醇厚鮮美,娃娃菜呢,已燉得軟糯甘甜且吸足鴨湯的鮮味。
她頓時就把頭埋下去,狼吞虎咽起來,老媽子一方麵心疼她,一方麵又忍不住提醒道:“舀湯時,湯匙不要把碗碰得當當響,最不是女孩兒家相。”
“張媽,你就讓她痛快吃吧,瞅瞅這菜,也不給孩子多拿點葷腥”!
說話的是雲姐,沈夢家心裡感激,忍不住朝她比劃了個“V”的手勢,對方一楞,隨即叮囑張媽道:“等她吃好了,領到後院太太屋裡。”
沈夢家吃飽喝足,這才跟著張媽到了母親臥室,這臥室極寬闊,進門先是一架綠紗屏風,後麵是一張大銅床,垂著珍珠羅的帳子,床上的被褥就像綢緞莊玻璃櫃裡的樣品那樣,真是個錦繡堆積。
女兒進屋,沈太太看下女兒的腳,見那鞋子上都是泥巴,一處還裂開了口子,遂沒生好氣道:“你這腳跟馬蹄子一樣,還穿什麼鞋子?我給你釘鐵掌吧。”
沈夢家低首不語,雲姐撲哧一笑,接口道:“那不更費了麼,一打就是四隻腳。”
沈太太撐不住笑了,把女兒拉到身邊問:“咱們家請客,小孩子都不上桌,中午餓壞了吧?早知道應該先讓你吃些墊饑的點心。”
雲姐見衣櫃都敞開著,笑道:“太太,晚上要出門麼?我給您準備衣服吧。”
沈太太歪著腦袋想了片刻,才說:“今天也不想去看電影,這樣吧,你打電話到春明舞台問還有沒有包廂,有的話就給我訂一個,我要去聽戲。”
話音剛落,就見一個高個子的女孩子進屋來,抱住沈太太的肩膀,撒嬌道:“媽,我也要去聽戲。”
原來這就是沈家大小姐,她小圓臉、大眼睛,真是美極了,沈夢家盯著她看了許久,心說怪不得新媽媽偏心老大,唉,這樣的美人她也喜歡。
雲姐這時已經拿來一件派力司鬥篷,上麵綴著水鑽青絲辮滾邊,沈太太點頭示意,雲姐這才把它掛起來,說:“法國的料子就是好,這件衣服穿出去,絕對豔壓群芳。”
見兩個女兒都眼巴巴地看著自己,沈太太笑道:“今天晚上你們都陪我看戲,如何?”
沈夢家突然道:“我不想去。”
雖然她很急切地想看看周圍的花花世界,但和這樣美麗的母女出門,她有點,有點自慚形穢,再說聽大人們講明天周一她就要去上學了,好歹她得看看書包裡的課本都在講什麼。
沈太太則奇道:“你不是前幾回都吵著鬨著要去麼?怎麼今兒有了機會,又要留家裡?”沈夢家笑道:“我不是有師父教畫畫了嗎,晚上得去找點畫冊子看看,免得師父將來考起來,什麼都不知道。”
她心裡得意得想,這是多好學求上進的孩子啊,肯定會被家長表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