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上的孩子們見力群為避口水,姿勢十分狼狽,不由都大笑,可還沒有來得及勸阻,唐力群已經扭轉局麵,朝夢家反撲過去。
他們兩個一前一後呼嘯著穿過整個院子,大人們聽到喧鬨聲紛紛回頭,都露出詫異的表情,尤其當看到力群抄起桌上一張報紙揉成團朝夢家砸過去時,唐太太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
夢家畢竟女孩子,跑不過唐力群,很快被他追上,兩個人在混戰中,她竟然錯把自己的胳膊認成對方的胳膊,低頭就猛咬下去,等到她後知後覺鬆口時,胳膊上已赫然出現了兩排深深的牙印!
事後沈太太心有餘悸道:“得虧是咬了自己,那麼深的牙印也能忍著不吭聲,這要是彆人咬了你,那人都不能活著出咱家大門。”
當時周遭的大人小孩見她出醜,都沒心沒肺地狂笑不已,其中屬唐力瑋笑聲最響。
夢家瞪了他一眼,生氣地想:我他媽真是眼瞎啊,他那麼黑,我那麼白,兩個色兒的怎麼能認錯呢?
這麼折騰了一通,孩子們總算消停了,接下來唐力群再對沈夢家挑釁,都得不到回應,他也就罷了。
宴席間真正出風頭的是寶詩,照酒席中某位酸腐的話來講,沈家大小姐“少時已有傾城色”,而十四歲的她,確乎很有美少女的矜持,禮貌背後也能令人覺察出她自持身份的傲慢。
她對待唐力瑋很客氣,對毛頭小男孩唐力群則愛理不理,對待女賓客嘛,則含笑不語,全等母親代答。
唐太太很喜歡寶詩,拉著她問長問短,連寶詩的衣服鞋麵都誇精致,沈太太邊上說:“彆看是孩子穿的,省的了料,省不了工,不比打扮大人省心。”
後來唐太太又問:“許了人家沒?”
沈太太疑心她要結親,遂裝傻含混帶過。
唐太太不甘心又問了一次,就差拉手去喊“親家母”。
結果後麵發生的幾件事,生把唐太太就要到嘴邊的話,給堵了回去。
事情很簡單,沈宇軒家裡常備一些江南的吃食和點心,其中有臨安的小核桃,唐力群吃了幾粒覺得味道好,奈何自己不會剝,家裡也沒見過這玩意,就拿了幾顆去問寶詩有什麼吃小核桃的訣竅。
寶詩微微一笑,懶得多講,隻說:“蒸一下,殼就會自己碎了。”
力群轉身就要母親買小核桃上籠去蒸,邊上幾個太太們聽了都忍不住笑。
唐太太虎著臉問這是哪裡聽來的混賬法子,力群自然說是寶詩。
眼見得兒子被當成鄉下人糊弄,唐太太滿心不快,等到了酒宴開席的時候,又出了點事兒,越發使得她覺得受了冒犯。
原來酒席裡有道菜,是沈太太特地高價買來的河豚,北方人少食此物,頓時都覺得稀罕。
尤其唐先生,叼著一塊滑膩膩的魚肉愣住,半響才說:“原來這個皮糯糯的、煮出來的湯稠滑的鮮美小魚就是河豚啊。”
沈太太笑道:“可惜北平買不到新鮮草頭,不然魚湯稠稠的,拿草頭來燉湯,味道最妙。”
沈宇軒道:“其實這玩意就是貴,如果不貴,也就一般江河草魚。”
唐力群特彆喜歡這魚,自己就吃掉了大半條,反而是寶詩,不喜歡油膩的東西,何況以前也常吃的,隧道:“魚肚子上的肥肉我不吃。”
眾人先是一驚,繼而大笑,紛紛表示吃了幾十年的魚從來沒有注意到魚肚子上有肥肉。
沈宇軒也直皺眉毛,說此話太過誇張。
夢家也不喜歡河豚味道,無非用筷子夾了一點點。
唐力群好奇道:“你不愛吃麼?這魚真鮮。”
夢家笑道:“不愛吃就是不愛吃,又不是藥,非要一天三次,每次三片。”
唐夫人見狀愈發覺得兒子丟人現眼,顯得一家都那沒見過世麵,更氣得是唐先生每見到一樣稀罕東西都要大驚小怪,還朝沈太太打聽鱔羹的做法。
沈太太笑道:“不過是現殺現烹,現熟現吃,不停頓而已。”
唐太太心裡懨懨的,故此也就沒再提什麼做親的事兒。
夢家則對姐姐小聲道:“你發現沒有,唐太太生氣地樣子特彆像河豚。”
寶詩聽了抿嘴直笑,對她“噓”了一聲。
等到晚飯過後,客廳裡又是一個熱火朝天的小天地,先是抽煙、聊天,然後打牌、觀戰,等到客人們玩得差不多了,唐先生拿出金鏈子、金殼的漂亮懷表,對著日光燈看半晌方說:“不早了,要告辭了。”
好容易送走客人,沈宇軒哈欠連連,對妻子說:“我是落後了,這樣的聚會偶爾一次還行,多了吃不消。”
沈太太嗔道:“所以說你書生氣重,你任職的本來就是個清水衙門,更要多和大家走動才好,多少官員升遷、無本買賣,都是這種場合裡得來的小道消息,你躲在書房,還升什麼官、發什麼財?”
沈宇軒欲待反駁,忽又想起彆的一件事,說:“上次你說唐家那種新式四合院、帶法式小樓的房子好,要不咱們也看看有沒有合適的,換個大點房子,等過陣兒我母親她們來了,大家一起住。”
夢家聽了喜不自禁,原本想問新房子有沒有獨立的衛浴和馬桶,哪知道沈太太隻是淡淡道:“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