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逛八大胡同(1 / 2)

車子剛停好,就聽見力瑋道:“你最近好像對我有意見?”

夢家其實並不想抵賴,但出於顏麵,又不願痛快承認,她道:“那天我聽師父說,如今國運衰微,不管文壇還是畫壇,都是牛鬼蛇神輩出,有天份的人固然風毛菱角,耐得住性子能苦學繪畫的人,更少!因為大家不是忙於奔波糊口,就是被俗務纏身,所以當他看到畫界的某些人一鳴驚人後,既無無絲竹之亂耳,更無案牘之勞形,卻絲毫不懂得珍惜時光,劉老師回回提及這些人和事,常有恨鐵不成鋼之意。”

見她說得煞有介事,力瑋頗為疑惑地問:“我向劉前輩討教過畫畫,也很尊重他,但並沒有什麼多餘的交情,這惜才、愛才的拳拳之心,很令人不安,你肯定他說得就是我嗎?”

夢家兩手一攤,點頭說:“可不是,劉老師說年輕人畫畫,縱然要師法西洋人的技術,國人的文人風骨更要師承,如果隻為權貴奔波謀高位,或者為紅顏知己陷落溫柔鄉,都會自貶風範,極不可取!”

她平常說話行事爽利慣了,今天煞有介事地挾帶私貨,真話假話混在一起,倒也講得頭頭是道,心裡很得意。

力瑋隻覺得她雖儘力把話說得義正詞嚴,但眼神中隱約又有狡黠之意。

突然間,他福至心靈,心中頓時一亮。見他盯著自己,夢家道:“看我乾什麼?”

他笑了一下,才問:“外麵已經傳成這樣了?”

她有些心虛,又覺得越抹越黑,乾脆就不再說話,隻管雙手絞著手絹,低頭盯著地麵。

假如說沉默也是一種武器,她這次可算是把它用的得心應手。

就聽那人輕聲道:“我從來都沒有什麼紅顏知己,隻是單純地幫朋友忙。”

夢家沒想到前麵自己洋洋灑灑地說了那麼多,人家能去偽存真,立刻捕捉到最關鍵的一句,還專門解釋給她聽。

難道自己剛才的表情不夠風輕雲淡?還是語氣裡的醋味過重了?

不管怎麼樣,自作聰明真是害死人!

夢家不敢再多說一句,生怕泄露了更多想法,她隻能含含糊糊地“嗯”了一聲,像是在說“知道了”,又好像在鼓勵對方繼續。

力瑋的聲音突然變得很小,她幾乎要聽不到了,不由抬頭——他望著遠方小聲道:“有時候我出手幫人,並不是因為多善良,也不僅是憐惜對方,可能隻是在悲憫自己而已。”

夢家不由愣住了:原來拿到上帝好牌的人、被優待的天之驕子,也要在漫長的人生裡不斷遇到困境,也有那樣自戀自艾的情緒?

力瑋不再說話,開始默默地開車。

有那麼一刹那,夢家甚至猜測他是不是後悔了,畢竟交淺言深是大忌,今天的話就他們之前的交情而言、就他們目前的身份而言,明顯是有點魯莽了。

她在沉默的車廂裡,回憶中想才幾分鐘前他說話的眼神和語調,內心依舊有不小的觸動。

力瑋這個人怎麼說呢,看著和人都能說得來,對誰都客客氣氣的,其實他與外人建立信任並不是一個那麼容易的過程。

一來家世背景在那裡,他見過的人多了去,二來他表麵上情緒穩定,實則心思敏感銳利,否則也不至於能畫出那樣的作品。

這樣的男人,他所追求的恐怕並非名利或者美人,而是被人懂得。

但怎麼樣才算入他法眼的“懂得”呢?

是誇他貌比潘安,還是讚他家有潑天富貴,還是美譽他有不世出的才華?

可惜,夢家也並不知道,她隻是覺得人心,或者感情這事兒,順其自然最好,苦苦探索或者孜孜追求,往往就沒了意思。

既如此,她就沒必要再去計較他每句話的背後的含義。

想到這裡,夢家不由又一次朝力瑋望過去,恰好他也朝她這裡看:他的雙眸真是明亮,簡直比這黃沙天裡最亮的燈還要耀眼,能把人內心的一切閃耀得通明。

她感慨地想,隻有心地乾淨、沒有妄念的人才有這種清冽感,這樣的人內心都有某種持戒,外人無論如何也無法將它打破。

徐懷璋終於順利成為單氏的入慕之賓,全家都對力瑋感激不儘。

這天他來找力瑋,說要帶他去一個有意思的地方,問他是哪裡也三緘其口。

於是兩個人並不坐轎車,而是各包一輛人力車沿著西珠市口大街朝北走,最後才下車步行,走進個叫“韓家潭“的胡同口。

力瑋雖然是老北平,打小都住在清貴的街區,又不愛玩,並不知道這就是聞名的“八大胡同”風月藪,一路上就聽見徐懷璋皺眉道:“糟糕,剛才一時疏忽,其實應該坐轎車來。”

力瑋道:“這話什麼意思?”

徐懷璋埋怨道:“接連碰見好幾班熟人,怪難為情的。”

他們來到胡同尾巴上的一座院落前,徐懷璋敲幾下門環,就見一個老媽子出來,一見是他臉上立刻堆出笑來道:“徐大公子,好些日子沒來呢!”

由此可見徐懷璋是熟客。

那老媽子慣於識人,見力瑋氣度不凡,穿著打扮也都好,可見也是個貴客,便歡歡喜喜地把他們引到一扇門前。

老媽子將要伸手掀簾子,就聽見裡麵一個嬌滴滴的聲音說:“您老人家小心點,天開始熱了,彆把蚊子引到屋子裡來。”

老媽子笑道:“我的兒,你快出來看看誰來了?”

都到了這個地步,力瑋就是個傻子,也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了。

他礙於情麵,隻好和徐懷璋一起進屋,就見靠窗的那邊擺了張銅床,上麵掛著湖水色湖縐帳子,牆壁則掛著繡花屏與唐詩的對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