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雙姝會(2 / 2)

做人不能既要,又要。

夢家始終覺得,女人這一輩子,獲得異性的尊敬比愛更重要,因為那才是生存之本。

至於力群,她覺得僅憑兒時的一點情誼,成年後的一些交集,怎麼可能就從好感變成喜歡,從喜歡變成深愛呢?

再多的表白,都是誇張之語。

沒有過共同經曆,沒有過共同進退,哪裡來的感情?

上一次會麵,好多話她沒直接說,是不想被當作惱羞成怒後的氣話。

現在時過境遷,夢家找了機會認真對他道:“我是個很愛自己的人,但凡對自己沒太多好處的關係,肯定會快刀斬亂麻。你應該比我還理性,所以有些話,請你不要再說,有些事也不要再做,那樣咱們還是朋友。”

在她看來,喜歡一個人應該是單純且熱烈的,就像她對力瑋那樣。

但對力群,她真的五味雜陳,沒法解釋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

力群沒直接回答,而是問:“你後來管誰拿來的錢?不會是你小姑姑吧?她做的那些生意,我怕連累你們。”

夢家忙道:“謝謝你提醒,不是她。”

力群點點頭:“既然不是從她那裡拿來的,我就放心了。你前麵的話,我就當沒聽到,誰叫我不是好人呢?”

夢家不緊不慢道:“那二少找錯人了,你去尋個家裡窮得揭不開鍋的孤女,她可能更會感激你。”

力群這次是真生氣了,臉色陰沉的很。

這一年春天,北平顯現出與往日不同的繁華,宛如某個時代結束前的縱情,又帶著點末日的淒清,誰也不知道明天究竟會發生什麼事兒。

中日關係愈來愈壞,戰爭似乎近在咫尺,可大家總想,北平畢竟做了幾百年泱泱華夏的首善之區,總不會就這樣被小小的倭寇攻破吧?

一些人懷著這樣的僥幸,說哪怕日本人來了自己也不會離開這裡,因為再沒有比北平更好的地兒啦!

話說這日夢家到北海公園的五龍亭包間去找小姑姑,姑侄兩個說了會閒話,就來了不少宇秀的老姐妹們,其中一個提議說正好在座的也有幾位票友,不如大家儘興唱幾段助興。

一位太太笑道:“真巧,我剛才在隔壁遇到一位坤伶,不如請過來,開幾桌酒席,咱們也熱鬨熱鬨?”

夢家本來沒有注意到她們要請誰來,等到包間裡陸續進人,就見其中一位男子,穿著月白的絲麻長袍,很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樣子。

不少女子偷眼見他生得俊美,不由朝他看了又看,或是交頭接耳的詢問這人來曆。

宴席氣氛濃烈,不過因為人多喧鬨,夢家有些不舒服,想到包廂的更衣間小憩,哪知剛走到門口,就見那門驀然旋開,走出來的正是那位英俊小生。

明明是女子的更衣室,卻出來一位男子,再沒有比這更匪夷所思的事兒了!

而且此人即使被發覺,神態依舊坦然,竟然還朝夢家頷首微微一笑。

夢家驚訝之餘,神態間頗有慍色。

等她回到宴席上,有人說不如請杜老板賞臉和票友們來一段,夢家這才知道“杜老板”所指的就是那位俊秀少年。

這時又有人建議道:“杜十良杜老板擅長武生,可惜今天這地方的格局太小施展不開功夫,不如唱一出昆曲如何?”

唱戲的大家,講究文武昆亂不擋,就是說文戲、武戲、昆曲亦或其它地方戲都會。

果然,就聽那位杜老板笑道:“好啊”。

此人一開口,夢家方恍然大悟,原來此人並非須眉,乃是一位閨閣女子,剛才是自己誤會人家了——慢著,她剛才自稱什麼來著,杜十良?

這時有人自告奮勇吹曲笛來配樂,隨即杜十良便和著那笛聲唱了段《牡丹亭》裡的《尋夢》。

夢家又驚又喜,趁機仔細打量那女武生,要是換在以前,她或許會立即走過去詢問究竟,可現在她再不會像一個小孩子那樣衝動,而是默默地觀察起這位舊友:她剛中帶柔的氣質,無論是誰看到她,哪怕心生無限愛慕,卻都又不由自主的被這份清冷阻礙,並不敢十分親近。

夢家愈發確信這就是她苦尋十年的舊友,決定親自去春明大舞台找她!

要知道民國時代的戲迷,有人隻要遇上喜歡的愛豆演戲,就能一口氣包下多個包廂。

倘若聽說票房不理想,有人索性包圓,和當代的粉絲打榜也差不多。

但光憑這樣,並不能急吼吼立刻接近愛豆。

講究的人即使做了榜一的大哥大姐,還得托人介紹,從吃茶開始。

夢家雖不是戲迷,想要接近已經成角兒的杜十良,也得講究些法門兒。

隻是她是個急性子,哪裡等得及找人牽線。

她先是安安靜靜去看了三天的夜戲,每天都送隻一模一樣的大花籃,擺在戲台上特彆引人注目,隻是前兩天她並沒有留名字,這是為了故意引起對方注意。

第三天才叫人留下“沈夢家”的名諱。

倩雲雖知二小姐喜歡聽戲,卻也沒想到要陪著她連聽三天《戰渭南》!

等到第三天晚上,主仆剛來到包廂,夢家就命她打開隨身提包,隻見裡麵整整齊齊夾了一疊速寫畫。

原來這是夢家近來很喜歡的一樣遊戲,那就是用炭筆粗略描繪樂衷的人與事。

倩雲觀之那畫紙上的人物,線條儘管簡練,形態卻很傳神,儼然就是戲台上的那位杜老板。

夢家見她好奇的盯著畫紙,笑道:“你繼續朝下看。”

於是倩雲掀過上麵那張,隻見底下的速寫,其內容乃是一個小女孩正彎腰洗菜,從她腳邊堆老高的白菜堆上,她一眼就看出來這小姑娘乃是在拾掇風菜。

倩雲“撲哧”笑出了聲,把畫紙遞給夢家道:“原來二小姐也曉得如何做風菜!”

夢家佯嗔道:“你以為我隻會吃麼?”

倩雲嘻嘻一笑,夢家這才歎氣道:“待會戲快要散了,你到後台把這兩張畫交給她的跟班。”

說完這話,她抬起手朝遠處虛指一下——舞台燈光驀然明亮,配合著京胡鐃鈸之聲驟然響起,那聲音一陣緊似一陣,聽得人心砰然隨之跳躍,一場大戲就要拉開帷幕了。